自打神话太古洪荒时代开始,生灵间便已然懂得分则亡,合则生的道理。
于是,就有了族群。
人族,能屹立于九州之巅,成为世间万物之灵长,更是通晓这个道理。
自太古洪荒时代,血缘相近的人族聚集在一起,就有了部落。
后来,华夏,九黎,三苗,巫咸诸部鏖战。
先有三皇出世逐鹿九州,后有五帝铸九鼎定天下。
自此,又有了国家。
无数个大世后。
九州,终是有了庙堂与江湖的划分。
宗门,便是大多江湖人立身之本。
如那闲云野鹤一般的散修,想要在这座江湖上活的痛快,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背靠大树好乘凉,约莫说的就是江湖人和江湖宗门两者间的关系。
可这天下,管他是鼎盛至极的盛世皇朝,还是万古亘存的江湖宗门,哪里会有真正长久不衰的。
日中则移,月盈即亏。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
此乃天道法则,谁也躲不掉,谁也逃不了。
就如那九州大势一般,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分分合合,亦如岁月盛衰草木枯荣。
这,才算是真正完整的轮回。
所谓树倒猢狲散。
倾巢之下,焉能有完卵?
皇朝如此,宗门更是如此。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
这江湖,能在己身宗门覆灭之后,成为那倾巢完卵的,自然不会是傻子。
傻子,在这座江湖,除非是有那顶了天的背景。
不然,是绝难活得太久。
玄苍,能够在一域至尊一族围剿之下,尚且活的这般潇洒自如。
这就已然证明他不是傻子。
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不是没有这般想过。
可这人啊,心里一旦有了羁绊,就算是那再凶悍的亡命徒,也会开始变得惜命起来。
这个昔日玄尸宗里只手遮天的无上人物。
早些年,那可是出了名心狠手辣。
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就连他结发妻子,朝夕相伴二十载。
到头来,竟会是命丧自己深爱男人之手。
年少时行走江湖,几乎每一战都是与人拿命相搏,亦如赌博。
只是,寻常人都是赌钱。
稍微狠一些的泼皮破落户,输红了眼,无非是赌个手指头那也就顶了天。
而玄苍,在江湖这座大赌坊中,赌的却是命。
苟活于世,说到底并非当真惜命。
只是这心里,终归是有了放不下的羁绊。
树倒之前必先枯。
玄尸宗这一世鼎盛至极,未见丝毫枯败之象。
等同于天人一境的尸帝老祖宗,足足有五位。
更不要说尸皇尸王,合共不下百人。
可现在细细想来,自己这个打在娘胎里,便是被天机楼那位老友谶语为万年不遇之先天神胎的孙子,出生就少一魂一魄,生而痴傻。
岂不就是玄尸宗盛极而衰的枯败之象?
自己这孙子出生那一日,玄尸宗两位尸帝老祖天道雷劫同时提前。
九十九道天雷自九霄而落,已然近乎无敌于世间的两位老祖无一幸免,皆生死雷劫之中。
再然后,就是玄尸宗诸多先贤或是闭关走火入魔,或是外出身死江湖。
前后不过五年,先后又有两位尸帝老祖历雷劫而陨落道消。
中域昔日堂堂无上大宗,气运已然散去多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说玄尸宗自此堕落一蹶不振,却也不尽然。
毕竟还有一位修为功参造化的尸帝老祖宗坐镇宗门。
如那参天大树一般,余荫依旧昌盛。
可谁料虞皇朝退隐必死关多年,传闻早已逝去的先代摄政王赫然破关而出。
这位姚氏的老王爷,要说与玄尸宗也算颇有渊源。
早年曾化名投身玄尸宗,所图不小。
当初,更是被这位硕果仅存的尸帝老祖收为关门弟子,视如己出。
若非后来外出历练不知所踪,被认为意外身陨。
说不定,那一世玄尸宗之主,未必不可期。
八百多年后,再次现世,没有久别重逢。
有的,只是冷血无情。
玄苍至今不知道,这个自己本该称作师叔祖的人,为何这般狠厉不念旧情。
亲手砍下昔日恩师头颅,更是封魂其中,让其眼睁睁看着玄尸宗覆灭,不得解脱。
那一夜,玄尸一脉,有大火万里半月才熄。
自此,世上再无玄尸宗。
有的,只是如玄苍一般的孤魂野鬼。
人因有羁绊而活,有执念而坚持。
哪怕是如丧家之犬一般苟活。
可只要能够活下去,活到执念消散,羁绊有所托付那一天。
这些年所受的一切非人折磨,那便值得。
玄苍看着那手握传说中那柄古剑的少年,终是有所妥协。
面色不再那么阴沉,眼中杀机也逐渐消失不见。
“姜家小哥儿,此言可是当真?”站起身,玄苍又向后退去两步,端坐于桌前,轻声开口,掷地有声:“你若当真能寻来那姚氏嫡系血脉,这买卖,老夫舍了命也和你做了。”
今日过后,自己必然会身死北凉城。
既然明知会死,哪怕执念难消。
这羁绊,至少得是要有所托付。
于他而言,如今还有什么是比起自己这孙儿更为重要的羁绊。
天机楼那个老友坐化前曾言,玄尸宗注定有此一劫。
他玄苍,对玄尸宗来说,便是那参天树上一株藤。
藤罗绕树生,树倒藤罗死。
只是,玄尸宗遭劫是必然,却非再无一线生机枯木逢春。
所谓树倒根存。
自己这孙儿,便是那玄尸宗之根。
生而圣尊之姿,一日魂魄得全,必然化龙腾九霄。
届时,何愁玄尸宗不重回于九州之巅?
既然姜家的朱雀已然无望,退而其次姚家麒麟血脉亦为上上之选。
“前辈早这么说,晚辈何至被逼于此?”姜小蛮倒也干脆,轻轻一笑,仓啷一声收回手中诛仙剑,两只手也松开了那小童,摊手道:“我姜氏一族何曾出过那信口雌黄的小人?别说是姚家的后人,若是前辈想要北秦赢氏的后人,等迟些日子,晚辈一样能够给前辈绑来。”
比起姓姚的那个傻子来,姜小蛮可是更愿意卖早年揍过自己的姓嬴的混蛋。
在自己心里,赢家那混蛋分量可来得更为重些。
分量重,这怨念自然也重。
姜家的男儿,管他是江湖庙堂,庙堂江湖,向来都是快意恩仇有仇立报的。
哪里如自己当初那般窝囊,当着陌离姐的面,让人家差点给打成猪头。
这也是为何南北东西,自己偏偏一路北行的缘由所在。
“赢氏后人?”玄苍微微一怔,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的老怪物,转瞬便明白过来,看着少年冷冷一笑,道:“看来,你这小混蛋结的仇家可不少。”
姜小蛮才不会承认自己仇家多,笑眯眯轻轻摆了摆手,道:“前辈说笑了,我本纯良,行走江湖多是与人为善,又怎会与他人结仇?”
“与人为善?”玄苍给自己斟满一杯浓茶,将茶盏端在手里,细细打量姜小蛮,有些玩味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你这小混蛋身上流淌着的必然是有独孤家血脉。不然,屋外那老匹夫也不会这般玩命。”
姜小蛮也不隐瞒,大方承认,拱手道:“如前辈所说,我祖母,她老人家便是出身独孤一族。”
“呵呵,独孤一族,那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而大夏姜氏一族,自你们先祖姜神农开始,哪个不是脸厚堪比城墙心黑堪比黑水玄蛇的主儿?”玄苍小酌一口杯中已然凉透的茶水,嗤笑道:“与人为善?要我说,你这小混蛋就是个十足最会装傻充愣的蔫坏儿!谁若当真信了你的邪,怕是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小蛮挠挠头,一脸无辜道:“晚辈虽然身负独孤与姜家两族血脉不假,可自小便是遵从爹爹和娘亲的教导,这些年在朱雀城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姜小蛮最是纯真善良?”
这人,活的久了,眼光难免毒辣。
除了至亲之人外,玄苍是姜小蛮入了这座江湖后,第一个看透少年本性之人。
近墨者黑,打小跟着痞气多过侠气的老痞子十一叔修行。
多多少沾染上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痞气。
要按姜彻的话说,小蛮儿这小子生来纯良,坏的坦荡。
等未来入了江湖啊,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是哪方面的前途?
这可就说不好!
“好了,老朽就当你性情纯真。”玄苍摆了摆手,不想太过纠结一个在他看来根本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姜家的小混蛋究竟性情如何,与他又有多大干系?
自古南域出祸害!
未来,自有太多人会去头疼。
放下手中茶盏,玄苍双眼微微眯起盯着少年,轻声道:“既然是做买卖,这有买才有卖。放下老朽问你是否有想要老朽出手替你杀之人,你说没有。现在老朽再问你一遍,当真是没有?”
姜小蛮背靠着墙缓缓蹲下身来,两手托腮又仔细想了半天,摇摇头道:“实在想不出有何人是我想要杀的。”
玄苍点了点头,问道:“那你是想要老朽替你去做什么事了?”
姜小蛮道:“早前是想要老前辈你自杀的,可现在嘛,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有何事能够拜托给前辈。”
“你究竟想要什么?!”
玄苍嘴角一搐,衣袍鼓荡。
若不是顾忌屋内那隐于虚无中的第四人。
这会儿,当真想要立即出手劈死眼前这混账小子。
“那姓姚的傻子,原本晚辈是打算卖给青楼的,想着约莫能够换个百八十两银子。”略微沉吟稍许,姜小蛮呵呵一笑道:“反正卖谁不是卖,前辈随便给个两三千万两来,晚辈没有二话,立即将那姓姚的白痴双手送上。”
“就这般简单?”
玄苍面色微微一滞,变得十分古怪起来。
“就这般简单!”姜小蛮点点头,认真道:“晚辈如此,不过是想与前辈结个善缘。说不得等到日后有难,还望前辈能够出手相助一番。”
“呵呵,看不出你这小混蛋倒是颇为豪气。”
“可惜,我这早就该入了土的孤魂,哪里还有什么日后可言?”
玄苍没来由就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多少有些悲凉。
“姜家的小子,你以为今日过后,我还能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