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白鲤鱼?”
赢瑶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说话会结巴……
“是…是…是你!”
扭过头,看着一手端着碧玉灯笼,蹦蹦跳跳进来的姑娘。
白玉京也愣住了。
“嗯?”
三人中,唯一清醒的便是被赢瑶唤作“徐老头”的老人了。
自南枝城出来,一路往北,眼看着赢瑶变化。
自小看着赢瑶长大,老人又如何猜不出小丫头的心思。
一路上,每当和自己说起那有些傻乎乎的小道士时。
那双自小便很好瞧的杏眼里就总是亮晶晶的。
提起酒楼外,‘白鲤鱼’喝酒吃肉时狼吞虎咽的样子。
这丫头的眸子里,那一抹的怜惜。
赶路时,偶尔回头望向斜月镇时,脸上失落表情。
呵,和她年轻时真像啊…
“咳咳…”
实在不愿意这两人就一直这么傻乎乎站着,老人轻微咳嗽了两声。
“啊!”
这一下,同时将二人惊醒。
毫无意外的,白玉京瞬间再次涨红了脸。
低垂下头,不敢去瞧那双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的杏眼。
“白傻子!”
赢瑶微微红了脸,小声骂了一句。
一双勾人杏眼仿佛蒙上了水雾,连带着秀眉含黛,如望远山。
“徐老头!”
一声娇喝,用意不言而喻。
“呵,呵呵…老夫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办,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徐福如何听不出故作温柔的语气下暗藏的那一抹威胁?
当下摇了摇头,心中轻叹一声。
果然,这女生外向。
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白鲤鱼,你怎么跑来北君城了?”
沉默许久,见白玉京如同木偶一般呆呆立在原地。
赢瑶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只好先开口。
还好,徐福走了。
不然,若是见到自家小郡主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话,估计得笑掉一口老牙。
“无…无…无量…天…天尊…”
天可怜见,白玉京这时候还哪里说得出什么话来。
好在他素有急智,临时把自家长辈搬出来,倒也不算突兀。
如果,不是面对赢瑶的话。
“你这条臭鲤鱼,本姑娘问你为何到此,你跟我扯什么天尊地尊?”
女子动情时,便如那春雷挥鞭,也显得温柔三分。
便是那三分春色,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泥土,自是有意。
流水,更似有情。
“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此时,白玉京恨不得自己长了一百张嘴。
每张嘴,哪怕只负责说一个字也好!
这样,自己在秦瑶面前便也不至于如此难堪了…
红着脸,壮着胆,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秦瑶。
发现她并没有任何不耐神色。
只是歪着头,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一双亮晶晶的杏眸里满是难以掩饰的笑意。
当对上那双眼睛之后,不觉心头一跳。
脑子里,却是一清。
“小…小…小道,是来…来…找…找…”
言罢,白玉京不知道为什么,嘴又自己动了起来,“是…是…是男…男的!”
“噗嗤!”
听到最后画蛇添足的那两个字,赢瑶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后,又马上板起脸。
轻轻皱了皱鼻子,道:“哪个管你找人捉鬼,男的女的,哼哼…”
说完,乐呵呵瞧了瞧小道士一眼。
赢瑶晃了晃脑袋,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空气中,只留下一连串银铃一般的笑声仍在屋内飘荡。
“白傻子,本姑娘要出去捉鬼了,你老实待在家里不要乱跑哦!”
“无…无…无量…天…天尊…”
白玉京看着赢瑶姑娘的背影,挠挠头,不解道:“捉…捉鬼?”
……
……
世上,可曾有仙人?
仙人,可曾享长生?
长生,是否得喜乐?
挖了半天草药的李长生直起身,抹了把头上的细汗。
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
李长生是读过几年书的。
但是用村东头算命瞎子的话来说,自己命中缺文曲,屡试不第。
最后,只得老老实实认命,扛起锄头和当年老爹一样上山挖草药维持生计。
毕竟爹娘在堂,妻儿待养。
书中,那些万两黄金再好。
可却为自己换不来实实在在的半颗粮食不是?
不过这一上山,便尝到了上山的好处。
别的不说,就说那天朗气清,薄云万里的磅礴景象,又哪里是昔日埋首故纸堆的自己可曾领略过的?
“莫问我,星辰有几多。”
“莫问我,日月岁几何。”
“莫问我,何人一力担江山。”
“莫问我,何人一力挑江河。”
“我只知……”
“我只知你姓甚名谁去何方。”
“我只知你功成名就又蹉跎。”
“我只知你……”
“我只知你半生郁郁不得乐呀!”
“哈哈哈哈…”
忽而,一声嘹亮旷达的歌声自远处高峰上响起。
虽出身乡野,但不得不说,李长生心中亦是藏着一团乾坤气。
年少时,也曾跟着村外镇子中的老镖头学过些许武艺。
此生为男儿,有哪个不艳羡青衣仗剑走江湖。
我身不在江湖,唯一曲高歌寄江湖。
手中锄头作刀,棉麻衣衫鼓荡。
李长生放声高歌。
忽然,远处天空中一阵五彩闪烁。
莫不是,遇到神仙了?
放下手中锄头,李长生凝神望去。
白云之上,千里无人。
云光奔泻,如汪洋一片。
虚空中,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一道人影。
紫袍墨发,平步云端。
面上,却是罩着一张鬼脸面具。
半边哭,半边笑。
似佛魔一念。
“仙人?”
张了张嘴,李长生喃喃自语。
虽是如此,却没有多少怯卑之心。
执锄而立,颇有几分书生意气。
“有趣…”
凭虚而立的人影,身形在半空微微一顿。
自然是听见了李长生口中‘仙人’二字。
半边笑脸面具下的眼睛露出几分暖意,轻笑一声。
“我非仙人,但相见自是有缘。”
“今日,我以三道剑意与你结下一分善缘!”
说罢,一指点出。
李长生只觉目间一白。
待再回过神,却是不见了那云端之人身影。
摇摇头,李长生扔掉手中锄头,拱手冲虚空一礼。
随之,却是抬手自额前轻轻一拍。
识海中,三缕磅礴剑意自头颅上方掠出。
只见他伸手一抹,三缕在九州江湖上万金难求的剑意便是化作云烟,消失不再。
做完这一切,李长生哈哈大笑,扛起锄头缓步向山下走去。
回头望了一眼云端深处,轻声自语道:“长命百岁如何?成为神仙又如何?还不如做一界凡人来的自在,耕于深山,有爱人相伴,一生只想看她笑。”
言语间,带着几分洒脱。
待到书生身影消失在群山间。
天上,忽然泛起点点涟漪。
那面罩鬼脸的人影缓步走出,轻笑道:“有趣,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
“看来,是我小觑了北域的高人了…”
轻轻摘下鬼脸面具,偏过头看向北方天空。
凝视片刻后。
口中,吐出三个字,“妖公子…”
话音落,身形一闪,便是消失不见。
……
……
“白鲤鱼,这个好吃么?”
不多时,赢瑶便回来了。
手中,多了一个篮子。
篮子里香气扑鼻,让白玉京直吞咽口水。
松鼠桂鱼。
糖醋里脊。
……
最慧莫过情人心。
观你脸色,便知温饱如何。
如果是整日被秦瑶呼来喝去,毫不见敬老的徐福见到这一幕。
估计,得比篮子里的菜还要百味杂陈。
饭桌上。
二人同食,言语不断。
“白鲤鱼,你是哪里人啊?”
“小…道…我…”
“白鲤鱼,你喜欢吃这个么?”
“小…道…我…”
“白鲤鱼,你怎么叫这个名字啊?”
“我…”
“呀,你叫鲤鱼,会不会不爱吃鱼啊?”
“我…”
“白鲤鱼你怎么不说话?”
“……”
一顿饭下来,向来能言善道,安静不过一炷香的秦瑶直感觉口干舌燥,好像把后半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可被叫了几百声“白鲤鱼”的白玉京,却只觉得和吃下肚的饭比起来,还是憋在肚子里的话更让人觉得撑胃。
夜幕入闱,月上西天。
两颊酸痛的秦瑶和肚子滚圆的白鲤鱼正躺在客栈顶层,双双望着月亮出神。
“白鲤鱼……”
“嗯?”
经过饭桌上的磨合。
二人,终于初步找到了沟通节奏。
天作之合。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来这里?”
折腾了一天的秦瑶,头枕着那只象征着第十殿的碧玉灯笼。
凤眼微眯,昏昏欲睡。
“是…为…为…为了…找…找…”
磕磕巴巴,白玉京只觉脸上一热。
有时候,这说话不利索还真是件让人懊恼事情!
偷眼见秦瑶眯着眼并未在意。
这才拍了拍胸口,放心些许。
这一拍,正好拍在胸前口袋里那一块鼓涨。
索性直接伸手入怀,把那张一路上读了无数遍的榜文拿出来再次铺摊开。
透着头上满月的微光,倒也不难看清榜文上字来。
特别,是那两个硕大浓墨字体。
“捉拿!”
“嗯?”
察觉到头上光线变暗,昏昏欲睡的秦瑶睁开了眼。
视线,正落在白玉京高举的榜文上。
“这是…”
出身显贵,秦瑶自是从小见惯来府上请安的北域‘贵人’。
自然,对官府行文无比熟悉。
“通缉令?”
看了看榜文上那熟悉名字,白玉京点点头,认真道:“是…是…小…小道…我…我…的债…债主!”
“哈?”
秦瑶瞬间困意全失,一翻身把俏脸伸到白玉京头旁。
借着月光,和他一起看榜文上内容。
“柳…柳小凡?”
只一眼,就看到了榜文上那个被通缉的名字。
蓦的,秦瑶凤眸圆睁,“千面妖公子,柳小凡?”
“那…那个混蛋,是…是你债主?”
“是…是的!”
白玉京脸颊一红,只觉心中好笑。
难道,近墨者黑么?
这秦姑娘,什么时候,也变成一个小结巴…
微微侧头,本想取笑她两句。
可没留意二人之间距离太近。
这一转头,本不算高挺的鼻尖直接贴在秦瑶光滑侧脸上。
“呀!”
一声娇喝响起。
秦瑶瞬间坐起身子。
瞪着又已满面通红的白鲤鱼…
“秦…秦…秦…姑…姑娘,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反倒觉得脸上更为热辣。
连高处吹过来的冷风,都难消热气。
“哼!”
出乎意料的,秦瑶并不似生气的样子。
只是横着眼瞪了这傻乎乎臭鲤鱼一下。
反而,玉体微倾。
再次躺倒在白玉京身边。
“……”
有时候。
心跳,能够比言语更为有力。
“他这是…”
察觉到白鲤鱼的尴尬,秦瑶轻抬玉指,指向榜文上陈述千面妖公子,柳小凡的罪状。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这混蛋!
竟然敢,玷污谢府千金!
“他…他…没…没有!”
看到那几个字,白玉京眼神一凝,坚定吐出几个字。
毋庸置疑!
“嗯?”
秦瑶眼睛一亮,微微点头却也不再说什么。
良久,察觉到置身黑暗中的徐福冲自己微微点头,秦瑶心中一喜,“你想帮他?”
语气中,不露声色。
“那…那…是…自…自然!”
小道士仔仔细细再次把那张榜文折好,收回怀中。
使劲点了点头,认真道:“人…人…在…在…江…江湖,出…出来…混!要…要…讲…讲…义气!”
“那…我来帮你吧!”
巧笑倩兮,杏眼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