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对敌,很是奇怪。
怕死的,往往会死。
不怕死,未必能活。
真正能活来下的,是那种既有怕死之心,又有不怕死之勇。
墨尚同和李子健继续破阵,墨尚同提剑改刺,几个身披重甲的骑兵,被这道直直裂空而至的剑气,连人带甲胄和兵器,一起被斩得粉碎,顿时洒满鲜血和断肢残骸。
墨尚同和李子健已经越过了一半骑兵,大金王朝的骑军当然没有拨转马头的必要,徒惹相互干扰而已,于是自然而然就将满腔怒火撒在数百来义军身上。
只是大金骑兵以为会像切菜一样,切掉这些义军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一群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蹦出来的江湖草莽,也是这般难缠。
这些义军身形都很快,而且在马蹄之下的方寸之地,辗转腾挪极其灵活,大金骑兵用长矛很难刺中他们。
一旦他们躲过骑兵长矛,便使用起滚地刀,直接对着马腿而去。一时间,战马嘶鸣,血流成河。
墨尚同对李子健说了一句:“我要加速了。”
之前两人且战且进,墨尚同显然觉得慢了些,慢则以生变,谁知道完颜宗翰有没有准备其他后手。
墨尚同持剑出手,一剑接一剑,相较之前的气定神闲,变得出剑极快,剑气纵横,瞬间分尸一大片,而且给人一种世间剑术精髓不过横竖二字的错觉,仿佛天生就拥有一种玄之又玄的天地大气象。
以至于跟在后面的李子健,哪怕自己不是剑客,不熟于剑道,也觉得心旷神怡。
都这样了还是天机九道剑道第六人?
那第一人会是怎么样?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李子健跟在墨尚同身后,一时间完全无事可做,刚好更多留心那些战场上的蛛丝马迹。
很快就发现了一些隐藏在骑兵中的死士,其中一人,板上钉钉的第五境修士,虽然这位修士被墨尚同剑气横扫而过时受了些伤,但以李子健这十几年来练就的跟踪观察技能来看,肯定是故意而为之的。当然墨尚同身在战场,任何障眼法,其实都没有半点用处。
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墨尚同一闪而逝,瞬间前掠数丈,手持非攻,青光流转,衬托得墨尚同恍如一尊神灵。
双指并拢,掐着剑诀,非攻剑上的那些青色光线,瞬间四散出去,数丈范围之内的战场上,除了逃遁及时的那个第五境修士,皆被剑气搅碎。
打人千下,不如一扎。
敌寇环绕,就只一剑。
若是王关越能够看到这一幕,大概就会告诉自己,自己排在第九,虽败犹荣了。
可惜王关越这时候已经很难顾及了。
李善长刀意惊人,王关越已经自顾不暇,哪有闲心再看墨尚同破阵了。
剑客就要有这种“沙场万人敌”的气象。眼见快到完颜宗翰身边了,墨尚同轻轻跃起,踩在一骑马背之上,蜻蜓点水,在后方数骑的马头或是战马背脊上一闪而逝,让那些骑卒只觉得如一阵清风拂面,枪矛也有刺出,但就是无法成功捉到墨尚同的哪怕一片衣角。
那名逃遁的死士突然从马腹下激射而出,手持一支峨眉刺,暴喝道:“去死!”
墨尚同歪过脖子,刚好躲过峨眉刺的刺杀,同时探手攥住死士的手,让后使劲往后一扔,死士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弧度,砰然一下沉闷响声,竟然被扔在了七八丈开外。
满脸坚毅的剑客,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一位御风飞掠的神仙中人,衣袖飘摇,手持长剑,直奔完颜宗翰而来。
沙场惨烈,江湖豪气。
距离完颜宗翰不过五十步。
有两人站在完颜宗翰面前,其中一人,年龄不过三十多岁,一袭青绿长袍,一手负后,一手剑尖直指墨尚同;另一人,是一位呼吸绵长白发老者,身穿锦袍,双指捻有一张金色符箓。
青衣中年率先发难,右手一挥,一道青色剑气裹挟风雷声而来,那道粗如青色蟒蛇的剑气,破开了墨尚同的剑气,也被非攻一切为二,从墨尚同身侧呼啸而过。
一袖青蛇?
天机九道榜仅排一洲一道前十,但每一榜十人,却有候补一人。
剑道榜十人,候补一人,而候补之人正是一袖青蛇端木庶人。
墨尚同收起横剑式,嘴角渗出血丝。
完颜宗翰站在几人后面,笑道:“这一洲天下这么大,剑道榜上才十一人;今天本帅深感荣幸,无论敌我,竟然有三位出现在这泥泞道路之上。”
锦袍老人笑意微涩,收敛心神,轻飘飘向空中丢出那张珍藏多年的金色符箓。符箓升空,转瞬消逝。刹那之间,一尊金甲武将轰然落地,身高一丈,手持一杆大戟,那副庄严金甲之内,唯有银光流转,武将并无实质身躯。
李子健看到此等情景,知道情况紧急,不能再有所保留,随之气机暴涨,芦叶枪如一条长龙出海,洞穿一条通道,杀将过来,笔直站在金甲武将之前。
墨尚同对着李子健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缓缓从腰间摘下水囊,仰头喝了一口,里面是酒,琅玡台陈酿。
墨尚同把酒扔给李子健,说了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醉卧沙场,兄弟情深。生为人杰,死为鬼魁。”
李子健也仰头喝了一口,把水囊一扔。
只见李子健碎碎念叨着谁都听不到的言语,然后整个人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空灵境界。
当年学枪征战沙场,今天出枪刺破强敌。
自己此前不知已经出手过十几万次,还是几十万次枪了。
征战沙场,我有一枪。有山开山,有水断水!
李子健体内气机再无半点收敛,如洪水决堤一般,冲过一座座气府,一气呵成。
李子健一瞬间猛然刺出芦叶枪,带起了他自己看不到的璀璨枪气,对着那尊丈高的金甲力士就是一枪。
眼前那尊金甲力士身上出现一个斗大的窟窿,银光迸射,连同巨大长戟,哗啦啦一下破碎,然后颓然倒地,轰然粉碎,一地的金光银芒,漫天飞扬。
满头汗水双膝微蹲的李子健,有片刻恍惚,但是很快就回过神,直起腰杆,握紧手中芦叶枪。
李子健一身从未如此酣畅淋漓,如此想要宣泄心中积郁,在沙场之上,放声高呼:“吾乃齐人李子健,谁敢与吾决一死战!”
正在此时,天地变色,刚刚淅淅沥沥的小雨,突然倾盆而下,雨丝如幕帘。
大雨未歇,不见青山。
端木庶人一跺脚,雨水溅起,便是无数柄飞剑。
你是剑道榜第六人,我是剑道榜候补之人,看上差得远,实际又没有打过,世人怎知道我不如你。
几乎与此同时,两位天机榜剑道高手交织在一起。
两个剑气激烈交汇在一起,形成了道水汽十足的龙卷风,墨尚同和端木庶人各自出剑,激烈交汇,不断借力而上,如登高楼,如攀五岳。
龙卷风内,天昏地暗,两人出剑复出剑,拔高再拔高,不知身临离地几十丈。
突然间,骤风一停,一道人影从空中笔直落下,在地上砸出个深坑;一个一飞上天,身形高出群山,如大鹏展翅,扶摇而上九万里。
这一战结果很明显,第六仍是第六,候补恐怕不一定是候补了。
忽然间,一个声音从天而降:“完颜宗翰,接我一剑,剑名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