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陵千山和兰陵欢并没有分别太久,算上他自己昏迷、疗伤的时辰,充其量不过四五日左右。
可陵千山却觉得,距离再次相遇好似有三旬之久。
兰陵欢头戴青翠簪缨帽,身着上等锦白袍,系有碧衣带,面若璞玉眉目似明星,让人不禁道好好的秀丽少女,偏偏作男子打扮。若换上衣裙,再稍作容妆,天知道会怎样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可惜却是个男儿身。
“嗯?”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兰陵欢回过头,警觉地回过头,一看是陵千山,立刻大喜过望,便把胖书生丢开,热情地拥到陵千山身旁:“陵千山?!陵兄,你竟然也来啦!”
“好巧,要是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一致,那就一起来好了。”陵千山微笑道。
兰陵欢不禁打了个哈哈,旅途中他们三个相互作伴,可是谁都没有说过自己的去处,也默契地没有问,到头来反倒在书院门口撞上了。周遭的人群依旧沸沸扬扬,在书院门口挤着排队抽考题,某位冒失鬼不小心推了下兰陵欢,直接把他推到陵千山怀里,兰陵欢顿时气胀了脸,可旁人看来,却宛如“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怀春少女。
陵千山扭过头,再次提醒自己。
这货是男的!
“对了,司南应该也在这儿,说不定她已经进去了。”陵千山摸了摸鼻子,对兰陵欢说道。
兰陵欢点点头,“这个我有所耳闻。她有镇江南作保,所以免试进入了小圣贤庄。话说,好像我离开后,小镇马上就发生了动乱?陵兄,想必其中有你的手笔吧。”
陵千山苦涩地笑笑:“只不过是被殃及了池鱼而已。”
“我说两位,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从刚才就被擅自搭话、又被丢至一旁的胖书生不快地说道,“我要回家了,再会!”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含着怒气不快地丢开手里的碎纸考题。
陵千山眼疾手快,从空中赶紧捞了过来。
“抱歉,他乡遇故知,不免有些激动。兄台,请问怎么称呼?”兰陵欢笑呵呵地对胖书生施礼说道。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胖书生也自知现在的怒气,大多源于自家的倒霉运气,他抿抿嘴耐着性子答道:
“宋健,字不谦。”
“在下兰陵欢,字笑生。不谦兄,这边人多,还请到偏僻处商议一二。”
“商议?我都出局了还商议什么?”宋健拂袖欲去。
“别急啊,不谦兄。孰不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看,我们都聚在这书院外面,这么长时间,迎接我们的却只有两个书童,和一箱子破纸。可是,谁也没说过,这两个书童的话是作准的金口玉言吧!”
只见宋健急匆匆地走出去几步,然后忽地转过身又走了回来,压低了声音,朝陵千山和兰陵欢问道:
“你们说得是真的?”
“是真是假,总得试一试。”陵千山一抬手,将宋健刚才丢掉的白纸送了回去,“兰陵欢说得对,这里人多口杂,难免隔墙有耳,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
陵千山话为说完,突然抓住宋健和兰陵欢的手,用力一拽,三人顿时压低了身子。与此同时,从三人上空砸过一个人去,横着撞飞了好几个过客,才堪堪吐着血跌至地面。
大家惊诧看向书院门口。
一名哑仆保持着出手的姿势。
“那人刚才擅自闯入书院,已经被打出去了。”两位书童中的一位趾高气昂地说道,“你们可不要再来尝试了。一旦被抓住,就会像这样被打出去,丧失考试资格!”
宋健后怕地站起身,别看他胖,其实底子虚得很,可经不得撞。
“多谢这位陵兄救命,不过书院也忒霸道了。”
“没事,那人应该没怎么受伤。”陵千山打量着被打飞的倒霉蛋,沉声说道。他与兰陵欢对视一眼,显然两人同时听出书童的画外音了。
刚才书童说得可是,一旦被抓住,就会被打飞丧失考试资格。这句话反过来说,意思可是:只要没被抓住,就可以留在书院。陵千山目光如电,环视场上,不少练家子自恃勇武,艺高人胆大,已然蠢蠢欲动了。
“怎么,陵兄要试试吗?”兰陵欢轻声问道。
陵千山摇摇头。
敌暗我明,乃是大忌。天知道书院里埋伏了多少哑仆,陵千山不敢轻举妄动。
再者说,是陷阱的面大得很。
差不多半柱香的时辰后,兰陵欢带着陵千山和宋健来到一处酒楼,跟小二进了最里侧的雅间。
“我看看菜单……”宋健拿过菜单看了看价钱,然后才豪迈地丢给店小二,“捡单上最贵的菜,每样上点,够我们三个吃的量就行!”
“好咧。”店小二赶紧忙活去了。
兰陵欢在一旁道,“不谦兄是从商出身?”
“嗯,这几年时运大好,帮家里挣了点闲钱,所以家里让我来这儿撞撞运气,也好过家中无官。”宋健坦荡荡地说道,而后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
兰陵欢笑而不答。
就凭他刚才说话看似豪迈无比,实则话里话外各种限制作前提条件,处处算计的习惯,也能猜到几分。不过,这个朋友依旧能交得。
“我们拿出考题来吧。”陵千山提议道。
陵千山拿到的是一纸字谜,谜底是一个“日”字,犹记得该谜面是昔日宰相所出,所以就连黄口小儿都略知一二。
宋健拿到的是一张白纸。
而兰陵欢,所拿到的,却是用小篆写了一句话:静思伊久阻归期忆别离时闻漏转静思伊。
“这是什么?”宋健把玩着兰陵欢的考题,至少这个看起来更像谜题一些,陵千山皱眉,他好像依稀在哪里看过这句话的解法,就是怎么想都不想起来了。
兰陵欢轻轻摇了摇头,诵道:“静思伊久阻归期,久阻归期忆别离,忆别离时闻漏转,时闻漏转静思伊。”
这是一首非常精巧的叠字回环诗。
但本质上,和陵千山的字谜没有区别。
三位考生面面相觑,考题之间没有任何关联。之后,兰陵欢又从店小二处要来灯油之类的什物,一一实验,全部没有反应,它们只是普通的纸张。之后,虽然店小二端上来好酒好菜,大家也是食之无味宛如嚼蜡。宋健把盘子一推,泄气地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都比较倒霉,所以都没抽到正确的考题……”
“不可能。”兰陵欢和陵千山异口同声地说道。
陵千山由于个人兴趣的原因,在陵府还没有遭遇不测时就打听到不少江湖秘闻,例如有关洪龙会的发展,再例如,就是圣贤庄,虽然看似仅不过是个读书圣地,实则柴家数代运营,通过家族联姻、利益纽带,已然构成了一只无法想象的庞大怪物,任何对它的打探都只是盲人摸象,而小圣贤庄是圣贤庄的选拔入口,它绝不会自废武功,戏耍考生。
不过,兰陵欢为何也一口咬定不可能呢?陵千山瞥了兰陵欢一眼,却见兰陵欢狐疑地拿起碎纸,默默地思索着。
“怎么不可能?”宋健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说不定,那一箱子都是这样随便写的碎纸!”
“别着急啊,这里面一定另有玄机……”陵千山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兰陵欢打断。
“说不定,不谦兄说得没错。”兰陵欢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碎纸,他突然抬起头,愕然地道,“说不定大家所有人,都拿到这样的谜题!”
“这又如何?”宋健不解道,而陵千山若有所思。
“假设大家都拿到这样的考题,就说明这些题根本毫无意义,那么,真正的考题又是什么呢?这张碎纸还有什么价值呢?”兰陵欢的话越说越快,他激动地攥着几张纸,断言道,“真正的考题,就是纸张本身!”
“你是说,纸张的种类吗?”陵千山呢喃地说道。
“没错!”
兰陵欢将碎纸摊开,细细地打量它。
“江南城一共四大纸商,十一家小店。澄心堂向来只出宣纸,浣花溪特供布头笺,青塘池产金钱笺,泥金银云做销金花白罗纸。你们看,这种碎纸的边缘处非常毛躁,这并不是以坚韧著称的皮纸、纸幅特长的匹纸和印花水纹纸,更像是西川引进的藏经纸。并且,纸面是新的,应该到货没两天,我没记错的话,十一家小店中,有三家是专门收外地纸张,囤积居奇。情况就是这样了。”
兰陵欢将碎纸快意地拍在桌子上,沉声断言道。他抬起头,对陵千山和宋健继续说道:“我猜没错的话,这种碎纸是在提示我们,线索肯定就在三家中的一家!”
陵千山和宋健愣愣地望着兰陵欢。
宋健还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鱼肉,肉掉到了裤子上,烫得他一激灵才回过神来。
“小老弟,你可以啊!”宋健忙敬佩地说道,“你要是不进书院,还有谁配进?”
“只是早来几天的好处,可以尽情调查了。”兰陵欢顿时脸变得通红。
陵千山拾起陵家剑,对两位说道,“走吧,头名说不定就是我们呢!”
“好耶!”宋健鼓掌说道。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他们根据兰陵欢所言,排查了前两家都没有任何线索,待他们赶到第三家时,顿觉周遭的压力猛然增大。在写着“青云坊”的小店外面,居然挤满了做生意的、逛街的、耍把戏的——陵千山愕然发觉,当他们到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这些人哪里是什么闲客,分明都是考生!
“看来我们都小看了天下英雄呢。”兰陵欢轻声说道。
陵千山张口欲答,下一弹指却蓦然抽出陵家剑,剑锋斜砍,堪堪劈断了从暗处射来的箭。
被陵千山的长剑气息所引,原本还装模作样、观察情况的考生全部都摆出架势,就算完全不通武道的,也下意识地与其他人保持距离,而这本身就是一种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