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重重摔落在地。发出“吭”地一声。
林中走出一个中年男人。黄衣褐带。腰挎金刀。瞧清地上摔的是齐中华。不由得愣住。
常思豪道:“陈大哥。”
陈胜一中途与众人分开去追秦梦欢。寻到大道上便失去了线索。【娴墨:三分处于此接上。如老鸦忽去忽回。衔枝之趣】他沿路寻村户打听。沒打听着秦梦欢的动向。倒摸着了些燕临渊的边。听说有他父女模样的人骑马南行。心想秦梦欢若知这消息。也必一路跟寻。所以便顺着这条线索摸了上來。到得眉山县城之时。听秦氏姐妹说了经过。知道燕临渊已经离开。秦梦欢不顾众人拉劝。拖着病体追下去了。他有心想追。可是唐太姥姥被捉事关重大。情况更为危险。又听秦美云说已经派人跟上四妹。也就不那么担心了。当下问明了方向。这才追过來。
他当年跟在五爷秦默身边。对付过不少占山的贼寇。常常在崇山峻岭、绿野荒林中追击敌人、捣其巢穴。追踪能力自比常思豪、唐氏兄弟高上许多。靠近老宅时虽然马蹄印已难辨析。却仍是靠着嗅探马匹体味。一路摸到了这墓园之外【娴墨:旷野间不见人行马走。故气味不杂。好追。】。他见此处林幽树暗。特意加了小心。走进來沒几步。齐中华正好负伤往外冲。一见有人。以为是唐门人到。出掌便攻。陈胜一瞧还沒等瞧清楚就和他对了一掌。由于是突如其來。又不知对方深浅。便使出了全力。这才将齐中华打得倒飞了出去。
此刻抢步过來蹲身一瞧。齐中华嘴角往外喷着血沫。两眼大瞪。已然有出气沒进气。胸前有两枝镖尖透出。挂血线银芒闪亮。
唐氏兄弟听常思豪说要“留活口”。在出手瞬间留了力量。所以镖打的不深。可是齐中华从空中摔落时后背着地。便被一下子钉透了。【娴墨:死得脆快。】
陈胜一抬起眼來。瞧见郭强、武志铭和倪红垒也都倒在地上。就知事情不对。问道:“兄弟。他们这是……”
常思豪将经过讲述一遍。凝眉道:“只怕他们是东厂的人。当初收他们的时候。我太大意了。”
唐根在旁破口大骂:“少放屁。你根本和他们就是一路。你他妈的这狗屁侯爷是怎么來的。还不是给官府当走狗。”
唐墨显和唐墨恩脸色也是不正。陈胜一急忙给三人解释。发誓以自己性命担保常思豪绝非恶人。唐墨显自然信得过他。却也不能仅凭保证就算。说道:“这里还有三个活口。咱们审审便知。”又冲唐根喝道:“你若先不闹。便给你解了穴。”
唐根眼仁儿仿佛滚进桌面凹痕的黑豆粒。颤摇了两下。。。以当下情形來说。似乎先恢复自由身比较明智。他不吭声了。等到唐墨恩过去给他把膻中大穴解开。他揉着胸口站起來。小嘴嘬嘬着。眯斜常思豪。鼻孔里呼呼闷哼。这团肥肥的脸蛋上若不是长有五官。很容易让人误会成一颗发酵的肉包。而且蒸到极限。马上就要开花裂口。
几人聚到坟前。唐墨显相了一相。觉得倪红垒身宽富态。郭强精瘦干练。就是武志铭生得肝脸斑黄。面目可憎【娴墨:小武人挺好么。不要相貌取人噻】。当下一把将他劈胸扯起。问道:“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奶奶。”
武志铭满脸恐惧:“不干我事。是齐中华。”
常思豪和他们相处日久。知道武志铭狡猾。郭强蔫坏。倪红垒话语不多。比较老实一些。此刻听武志铭一张嘴便往死人身上推责任。知道在他身上问不出什么。便向倪红垒道:“你说。”
倪红垒被刺倒后又被补了一刀。锁骨被砍断。连呼吸都有些费力。唐根眯起细眼斜过來:“你专挑这说不出话的來问。是何居心。”常思豪身负嫌疑。欲辨无力。只得又转向武志铭道:“你们是不是鬼雾的人。”唐根道:“哪有你这么问话的。这不明明是在串供么。”唐氏兄弟听了也觉有理。目光都看过來。常思豪暗气暗憋。只好默不作声。【娴墨:小常急劲上來。心中谱就乱。他是往往在事后慢想。才能把事想明白的人。这种人上一点岁数。四十來岁能沉住气。方成大才。】
唐根望着武志铭道:“不说实话也不能怪你们。三位都是好汉。不经刑求先服软。未免堕了威风【娴墨:是这个理儿。】。若用插竹签、拔指甲之类的折磨你们。一來太俗气。辱沒了你们的身份。更体现不出三位的气节。”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來。
唐墨显一见那瓶子。立刻变色道:“你咋个把这东西也偷出來老。”
唐根道:“太奶给我的。怎么是偷。”唐墨显神情一呆。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见唐根拔下瓶塞。将瓶口向武志铭鼻孔凑近。武志铭不知所谓地瞧着。有些惶惑难安。常思豪站在下风。闻得一股酒香透人。
唐根道:“这东西名为‘龟儿子酒’。乃我唐门秘调。扶阳助兴之效。天下第一。可惜药效太强。所以只能闻。不能喝。我们祖上制酒之际。曾把用剩的酒糟药渣拿去喂马。那马吃了之后。片刻之间阴囊便肿【娴墨:马真的有阴囊吗。求科普……】。然后两睾变作四个。四个变作八个。不住地分裂增殖起來。皮也撑得越來越薄。待到喂夜料的时候。胯下便如吹起一个半明半透的大鱼鳔。沉甸甸拖在地上。它疼得实忍不住。撞翻槽子。挣断缰绳。往院里窜时阴囊被干草丝刮破。泼拉拉涌出一滩物事來。原來里面都是黑腻腻、紫丢丢的囊肿瘤子。几百个连在一起。仿佛一大坨酱葡萄。”【娴墨:“我们祖上”。是暗指远唐。“半明半透”者。正是写明朝。半透即是暗透。唐朝之毁。毁在皇家淫事。明朝之败。败在多子多孙(朱元璋傻到把儿子们四处封。儿子生了孙子又四处袭。结果后來经济完全被这些儿孙吃垮)。这制度后世大有人学焉。“龟儿子”是在骂谁。不言而喻。】【娴墨二评:说起來。这唐根的体型……嗯嗯。配上松绿底加上金星枝很搭呢……】
武志铭吓得脸上肌肉乱跳。更要命的是。自己闻了这点酒气后。在身背刀伤流血未止、穴道被点动转不灵的情况下。传宗接代的家伙居然还是有了反应。显然唐根所说这药效绝无虚假。常思豪也觉身上有些不对。登时明白唐根看准了风头。故意调理自己。赶忙撤步让开了些。
唐根端详着瓶子:“马都如此。不知人吃了会怎样。我一直很好奇。总想找人试一下。可是他们都沒这勇气。今天三位英雄在此。我之夙愿终可得偿噻。”说着将瓶口向武志铭唇边凑去。
武志铭赶忙闭嘴。两眼瞪得如铃铛一般。鼻中呜呜有声。示意坚决不喝。
唐根缩回手去。道:“英雄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不想多子多福。儿孙满裤裆噻。”武志铭一听立刻崩溃:世上只有儿孙满堂。哪有儿孙满裤裆的道理。登时满脸汗珠乱窜。叫喊起來:“我说。我全说。”
唐根反而张手阻住。自与大伯父唐墨显、陈胜一把他单独拖开。常思豪跟着唐墨恩负责看守余下二人。却觉得自己也是被看守着一般。只见那三人围着武志铭。听听问问。问问听听。细致掰文审了半天。又将武志铭送回。将郭强提了去。唐根却让陈胜一留在常思豪身边。让二伯父唐墨恩跟去随审。
常思豪料想是自己得到了些澄清。以目光示询。不料陈胜一道:“大小姐进京居然有这么多岔头。你怎么沒和我说。”常思豪一听。便知武志铭把如何到的自己身边都招供出來了。略感歉然道:“这件事不是我故意要瞒你。一來我是理解绝响的心情。二來在京师事情太多太乱。咱们相见都少。实也沒找出什么时间多谈。”
陈胜一眉头深锁:“这事我不知道。想來是他瞒了我吩咐马明绍做的。绝响这孩子愈來愈狠。已经如脱缰之马。沒人约束得住了。现在家里的亲族长辈也就剩下四姑娘。我本想把她找回去。希望可以起到些作用。可是如今……唉。”
常思豪这才明白:原來大哥离京不仅仅是为了秦梦欢。其实更是为了绝响【娴墨:大陈对秦家之忠心。远在对梦欢情爱之上。】。目光放远。心道:“秦梦欢向來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对什么都沒兴趣。今日见燕临渊这一面。只怕此心已成死灰。她以前便管束不住绝响。现如今这模样就算回到秦家。又能起到多大用处。”
陈胜一收整了思绪:“武志铭说。他们被指派去恒山接大小姐。回途中和李双吉打起來。结果被番子捉住押回了东厂。受刑后招供了一切。番子让他们听从东厂调遣。尽力留在你身边做眼线。但他们宁死不从。后來齐中华受了利诱。先行投诚。其它三人也就依顺了。李双吉傻里傻气。纵然归顺也不免出漏子。因此东厂根本沒理会他。”
常思豪回想当时在侯府厅中。自己曾许让四人离去。武志铭、郭强和倪红垒都大喜想走。当时齐中华说“马明绍知道事情败露。一定会四处追查。我们人单势孤。天下虽大。又能逃到哪儿去。”这话稍嫌夸张。现在想來。秦家的势力仅在西北。天下之大。他们哪不能逃。这话虽说马明绍。暗指的其实应是东厂。因此才吓得武志铭三人又服帖了。而当时又只有他们四人清楚。自己和李双吉却都听不出來。【娴墨:此处是写明了。作者多有此类地方未写明者。看后文翻回头结合前文再看。方才明白。暗故事就是如此藏法。以露掩破。以破引露。如落叶层层。都批出则无意思。】
想到这里。不由得手心渗汗:当时在京。自己身边无可用之人。这四个家伙走投无路。自己“宽大为怀”地收在身边。本以为可以放心使用。不想却正中了东厂的奸计。反被他们将眼线安插在了自己的腹心。这样一來。自己的行动坐卧都在对方明眼监察之内。还有何秘密可言。那么宣旨前派齐中华去通知绝响的失败、六人宴上郭书荣华面对自己虚张声势的从容等一切种种。也都不难理解了。
他越想脊背越发生凉。感觉前所未有的后怕:还好很多事情是自己亲力亲为。一些重要会面也都屏退左右。否则还不跟光猪躺在砧板上一般。更为可怕的是。郭书荣华能猜到自己会去信任、使用这四个“以常理度之无法令人放心的人”。这说明他仅在独抱楼、小汤山这一两次会面中。就看穿了自己和绝响的关系状况、摸透了自己的性情。从而预见了自己可能的行动。此人心机之深沉、见事之精准。实高出常人百倍【娴墨:郭脑子好。萧根本不用脑。不用脑也一样活得很好。干嘛还费力用这个脑。这样对比。好像萧比郭高。其实不然。因为脑子太好一眼事情就都看穿了、布置妥了。反而不用细思细想。所以郭萧其实相去不远。剑榜中萧压着郭。不是智商情商的问題。是有无着落的问題。一个是知空明空。一个已是空无所空】。就连郑盟主相较怕也要处于下风。那这普天之下。还有谁可与之抗手。
此时唐根在远处“啪、啪”地抽着郭强的嘴巴。多半是听他说了什么不实的言语。陈胜一道:“武志铭说他们‘宁死不从’。多半是虚头话。不过看得出來。齐中华这人颇有心机。在他们四个之间。倒确有头领的样子。”歪在地上两腿发软的武志铭听见这话。又抬起脸來:“陈总管。您可是冤枉我了。我们在东厂里遭的罪。也不比喝那什么‘龟儿子酒’差了。你有机会试试。就未必扛得住。”
常思豪道:“谁的命也不是大风刮來的。你们投诚。我无话可说。唐太姥姥一把年纪。你们干嘛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