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一阵苦笑,将声音略提道:“小雪,既然來了,何不进洞中一见,”
沉默片刻,外面传來雪山尼的声音:“我沒脸见你……你可也别出來,”后半句似乎带着些局促和惊恐,明显气虚了许多,
吴道笑道:“好,好,我不出去,”回头问:“你这趟又要住多久,”碧云僧见雪山尼不敢进來,心情平稳不少,抹了把脸上的汗墨,摸出那把蕉扇來呼啦啦扇着:“那就要看你管多少斋饭啦,”吴道一笑:“善人难做呀,我供你的饭,可要落人家埋怨呢,”碧云僧道:“你落的埋怨还少么,五年前因为接这胳膊的事,她已经记了大仇了,恒山派医术精绝,我來找你不找她,岂非看她不起,她除了恨我,难道就不怨你,”吴道摇头失笑,
碧云僧伸脖往洞外瞄瞄,用扇柄轻轻捅了捅他,压低声音:“哎,她不敢见你,你出去挡上一阵,等我偷跑出去上了船,一切就好办了,”吴道笑道:“你还用得着船吗,何不再踏浪而行,去横渡琼州海峡,”碧云僧道:“少拿我开心,当初后半程也是游过來的【娴墨:他人口中传说,在当事人口中只是一场笑话,追星族们追的大多是如此的笑话,】,现在的身子骨哪比得当年啊,别废话了,这忙你帮是不帮,”吴道笑容敛淡:“你这又是何苦呢,两夫妻有什么话说不开的,”碧云僧一听这话,知道他是必不能帮自己的忙了,愁道:“我们哪是夫妻,分明是要命冤家……”说着把扇子一扔,往地上一蹲,合掌捂住了脸:“唉,当初就不该招惹她,在一起了就更不该听她讲佛法,你不知道,她**的时候笑笑呵呵,可多像一尊活的女菩萨……”【娴墨:此书有三明三暗六尊女菩萨,雪山可排行在明二,】
这时只听雪山尼骂了几句陈欢,在洞外又开始数落,说到当初对他如何上心,如何恩爱,陈欢出家,是如何对她不起,自己这一趟出來,又是如何先到东海找他,他知道消息后又是如何沒良心地躲着自己,自己又是如何去找萧今拾月,想替他报这一剑断臂之仇……
这二人同时像念经似地诉说往事,各嚼各理,常思豪越听越崩溃,心想荆零雨大吹特吹她这师父如何佛法精深,现在看來,根和普通女子有何分别,估计说什么她在恒山潜心面壁,多半不是念经修行,而是对着墙在思念她这心上人吧,【娴墨:我即是佛,爱人爱到如我,心上人如何不是佛,想心上人如何不是念佛,念佛可以成佛,爱一个人爱到死心塌地,亦可成佛,是名爱佛】瞅碧云僧更是來气:这老和尚也是,当初人家动心跟了你,你什么也做了,又不娶人家,还说什么不敢玷污女菩萨,用双吉的话说,这不纯属欠抽吗,
碧云僧说一会儿便沒词,雪山尼却喋喋不休,又讲到自己如何追萧今拾月到四川,萧今拾月如何把她制住,顺长江水道东归,打听着陈欢逃往海南避难消息,又蒙了她眼睛带过海來等等,说到自己这些年來如何对他念念不忘,见了面他却如此狠心躲着,说句话也不成,悲愤中夹着哭泣,哭泣里夹着嗔声,把碧云僧听得头扎在裆里,越埋越低,【娴墨:头上墨还沒洗,那裤裆岂不是也蹭黑了,】
妙丰和姚灵璧、左攸征都是从感情路上坎坷走來之人,听在耳中并不觉得有半点滑稽,各自想着自己的经历,黯然不语,
忽然洞外“啊”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雪山尼充满歉仄的声音传了进來:“道哥,你……你也在听罢,刚才我说这些……可伤了你的心么……我总是这样冒失……总是对不住你……”
吴道无声一笑:“你能顾念我,我已经很开心啦,”
雪山尼声音弱弱地说道:“其实……你对我很好的,比谁都好的……对不起啦,”这声音极是柔媚,仿佛怀春易伤的少女,听得常思豪身上竟也有些发软,心想:“听说女人哪怕到了一百岁也会害羞和撒娇,看來大有根据,当年雪山前辈清纯如水,一定比现在更温柔十倍,【娴墨:女人只对爱的人撒娇】”
吴道似也被这柔声勾起往事,目光微微转侧,常思豪顺他目光瞧去,只见那厢洞壁上,半明半暗地刻着些字,写的是:“秋虫咽,此景似相熟,叶落飞黄,旋沙起亡丘,冷院弥清风自走,留得菊香无人嗅,日日新,年如旧,人性早谙透,情怎长久,爱怎长久,一刻纵倾心,一世难相守,收心,收手,莫待剖肝沥血时,徒作赤龙吼,【娴墨:性情字,】”
这歌词是当年吴道在雪山尼离去时伤情所写,后來无忧堂迁至此处,便又刻于壁上,作为时时的警示,常思豪自然不知,但见吴道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着一道痊愈多年的伤痕,伤已好了,倒还有些痛埋在里面,在目光的拂扫下,会微微生痒似地,
这时吴道转开头去,望着洞口亮光,脸色里微添了几许怅然:“小雪,自你去后,我便独自一人,失陷在玄门修炼之中,仔细想想,这几十年來,也不过是在寄心于幻,麻醉自己,”
说到这儿微微仰头,深深吸了口气,呵出來,表情里又恢复了那种淡看岁月静流的达观与满足,缓缓微笑着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论宿寐望月,还是日对长空,这一颗心里,其实,始终还是想你多些,”
一时间洞内外都沒了声息,吴道侧头向碧云僧望去:“当初释祖未成佛前有一世为人身,精进修行,誓得正果,一女子却爱上他,以致相思成病,奄奄待亡,释祖不忍,故舍却修行与她成亲,救其性命,结果却提前成就,陈欢老弟,你总是言说佛法精深,笑我道门不够究竟,然而佛言慈悲,实为大爱,若是爱你之人你都不爱,又如何去爱这世人、度化苍生,”【娴墨:基督言:信者得救,实不如“爱者得救,”】
碧云僧呆愣半晌,用袖子抹了把脸,往洞外便走,却听步音嚓嚓,人影摇晃,雪山尼按着石壁一步一步挪进洞來,身上白衣颤抖,逆光的脸上泪痕闪亮,
碧云僧望着她:“小雪,”
雪山尼望着云床:“道哥,”
姚灵璧识趣【娴墨:是知情懂爱人,同是师姐妹,妙丰便不识,】,使了个眼色,携左攸征、妙丰、施谢唐向洞外退去,
燕临渊和女儿也随之退出,常思豪抱起李双吉,和海沫、浪花二姐妹跟在后面,來到洞外,他放下李双吉的身子,遥望远天碧海,心中忖想:“人是血肉之躯,这辈子活的无非是个感情,长孙笑迟当初曾在此学艺,大概也听说过一些长辈的旧事,所以才做出了那样一个选择來让自己无悔于这份青春【娴墨:急流勇退者一】,徐老剑客曾说有人用毕生修得龙象之力,为的却是放下,以此论之,他能舍尽一切与水颜香归隐,看似颓废心冷,又何尝不是魄力超群,也许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理想,以自己完全的意志,去完成那只属于自己的一生吧,”
他想着这些,心中释怀了许多,却在这时,忽见崖后环山小道上跌跌撞撞跑上來一人,满头灰土,衣袍焦烂,远远朝妙丰招手:“乔师妹,姚师妹,”
妙丰一见梦商形容如此狼狈,暗暗吃了一惊,问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梦商扶膝带喘道:“药室起火,安师兄和敬师弟他们两个还在里面……”
妙丰和姚灵璧等人对个眼神,赶忙往山下便冲,常思豪紧随其后,下到山腰林树掩映的一片空地上,只见正当中一间木屋烧得正旺,火苗从窗口、门缝涌出,燎起來七八尺高,将上方绿意正浓的树枝都烧得吡叭爆响,妙丰知道不远就有一条山溪,喊道:“快去取水,”姚灵璧道:“先救人,”可是火势熊熊,谁能靠近,常思豪一瞧就知两样都來不及了,大喝道:“拆房,”顾不得烟焰燎人,窜起侧肩便撞,卡卡两声,房底柱应声而折【娴墨:有底柱,是知房被架空、被抬高,架空处是最脆弱处,玄幻流行,作者以吴道一破;架空红火,作者使小常拆房,都是外,与剧情无关,】,左攸征、梦商、施谢唐等都明其意,和燕氏父女迅速同时散开,各拆一面,这些人功力高深,三五下便将主要支撑部位击断,常思豪大喊:“都到一面來,”
八人全都到了无窗的墙侧,相互间一点头,用力前推,整个木屋忽悠一晃,屋中“嘎叭叭”连声脆响,显然是内部框架断裂松动,常思豪大喝道:“再來,”八人运足气力,十六掌同时发出,只听“豁隆”一声,摧枯拉朽,将整个木屋打得拔地而起,飞出丈余,哗啦啦摔得坍崩四散,
地基上仍有残留的木料燃烧,在烈火中间有两个人相对盘膝而坐,垂首不动,梦商、施谢唐兄弟飞身而入,将二人提出放在空地上,妙丰和姚灵璧解衣替二人拍打余焰,左攸征捡起只木桶飞快提來溪水,喊声:“让开,”当头给他们浇了下去,
黑灰草炭化作泥汤,从盘坐二人的颌尖淋漓而下,使他们的脸看上去像两个烤得半熟的土豆,
妙丰摇着左手边这人的胳膊,急急呼唤道:“安师兄,你感觉怎样,”
两行清泪从安瑞脸上滑了下來,他缓缓撩起焦黑的眼皮,忽然大放悲声,鸡刨土般拨着妙丰的手:“别管我,师妹、师弟,你们干嘛救我,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妙丰安慰道:“师兄,这药室不慎走水也算不得什么,你又何必如此自责,”
安瑞哭道:“我的傻师妹,你已经这般岁数,脑子怎地还这么不够用,这火是我点的,【娴墨:安瑞、敬国沙,一沙一,是为沙(倒置法是作者惯笔),沙者,沙主义(极端民族主义)也,不单架空字中多是沙主义,如今很多人心中,亦多有大国沙主义,】”
妙丰大惊:“你点的,天这么热,你点火干什么,”安瑞拍地大哭,一旁边敬国沙睁开了眼睛,流泪叹道:“都是我做的孽,师姐,你就别问师哥了,”妙丰更奇:“敬师弟,你做了什么孽,”
敬国沙低下头去:“当初,安师兄因为你和嘉靖的事伤情,大冬天里在京师街上不吃不喝走了三个月,我一直跟在他后面,”妙丰不知他因何又讲起当年的事來,直愣愣地道:“是啊,”敬国沙道:“我为什么跟在他后面,”妙丰道:“因为你喜欢道法,又知安师兄是有情有义的人,所以仰慕他、敬重他……”敬国沙惨然摇头:“不是,我跟着他,是受了上峰的命令,【娴墨:点沙主义不是沒有來由的,国人的极端民族主义又是哪來的,年轻人有一腔爱国心,就看如何引导,引导不好,失业率高起來就要打砸抢,引导得好,转移到日人头上去,天下太平,】”妙丰奇道:“命令,命令你跟着他干什么,”敬国沙叹道:“师父是天下奇才,无忧堂中珍秘甚多,我当初接近安师兄,就是为了能进入无忧堂内部,盗取武功心法和药方秘籍,”
“啊,”妙丰吸口冷气:“是……哪家药房雇的你,”
安瑞气得大吵大骂道:“笨蛋,药房的人怎会贪图武功心法,怎会稀罕师父的玄门奇方,他是东厂鬼雾的人【娴墨:明点沙主义出自东厂,其实是只有一半(指敬国沙这一半),另一半需要你自己的配合,这就是Z府与民众的关系,】,这些年來,他把咱们都骗了,这事都怪我,都怪我呀,”他眼中淌泪,抡起拳头來往自己头上便砸,敬国沙赶忙扑上去抱住:“师兄,师兄不可如此啊,师兄,”
好容易才把二人按住分开,安瑞流泪不止,敬国沙垂头丧气,姚灵璧已然猜出大概,问道:“五志迷情散的药方,是你偷给东厂的,”
敬国沙黯然道:“不错,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今天师兄來取解药,而且说师父要我和安师兄去一趟,我便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这些年來师父视我如子,安师兄与我相敬相亲,咱们大家在一起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早已对厂里冷了心肠,打算瞒着就这样把日子度过去,平平淡淡地了此一生,沒想到该來的终究还是要來……事到如今,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师父,”他两只手按地抠进土里,泪水大滴大滴落在焦黑的手背上,
妙丰拳头在掌心一拍:“啊,”姚灵璧问:“师姐,怎么了,”妙丰道:“我说他俩怎么在火里坐着,原來是**……”常思豪简直要崩溃,心想连傻子也早瞧明白了,敢情你现在才反应过來,
安瑞哭道:“一切皆因我起,莫说是烈火焚身,就算是千刀万剐……”
梦商一把揪住了他:“师兄,你怎地这般糊涂,师父这些年來著下的医书、收集的灵药【娴墨:此传统化之喻,传统化该发扬,该实践,既不该被尘封,也不该被吹抬高捧,“架空”起來乱搞,一事映多事,字转侧层叠,】,岂不被你这一把大火都……【娴墨:与其吹捧上天,不如烧掉拆掉,与其让不懂的毁,不如我自毁,】”
安瑞猛地惊住,眼泪立刻缩了回去,他嘴唇颤抖着,颈子一格一格侧向偏转,瞧见旁边熊燃未灭的火堆,忽然瞠目道:“啊,可不是嘛,”【娴墨:沙主义看似珍爱传统化,实则往往是毁灭传统化的元凶,而更多的人只是无知地被利用而已】
梦商气得火冒顶梁,和兄弟对个眼神,心意相通,过來一人抓一个,把安瑞和敬国沙都拎起來,往火堆里便扔,姚灵璧和妙丰赶紧拦阻,却扯之不住,左攸征在旁边抱臂生气,也不帮手,燕氏父女身为外人,都觉有些不好参言,忽听旁边有人一声大喝:“都别闹了,”随着话音,从山下走上來一老一小两个道姑,
妙丰侧头瞧见來人,叫了声:“娘,”迎了上去,梦商、施谢唐也都各自放开了手,恭恭敬敬唤道:“大师姐,”
常思豪认得那小道姑是安碧薰,年长的却沒见过,瞧她披头散发,挡住了半边脸,露出的半边脸甚是苍老,心道:“原來这就是生死八魔的老大、吴道座下首席大弟子付凝芳【娴墨:八魔出全,】,怎么看面相比吴道还老,大概修行功夫还不到家,”
付凝芳缓步走到近前,冷眼瞧了瞧地上的二人,说道:“我在山下瞧见这厢起火,急急赶來,不成想却是你两个在作怪,”
安瑞和敬国沙伏地大哭:“师姐,”
付凝芳叹道:“唉,今次大罪难容,你们起來,随我这罪魁祸首一同向师尊请罪去罢,”
妙丰近前扶了她胳膊:“娘,您说这是什么话,这事和您有什么关系,”
付凝芳抖臂将她震飞,横眉怒道:“和我沒关系,若不是我做下孽,怎会生出个你,若不是生出你,你又怎会到京师去作祸,引來这许多事端,”她身子这一抖时,头发飘动,被挡住的半边脸露出來,上面竟然沒有皮肤,焦巴巴的如同肉干,极是恐怖,看得常思豪半张脸也跟着发麻,
妙丰爬起來哭拜于地:“女儿知错了,”
付凝芳所剩那一条眉毛气得直跳:“你死在外面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回來,你有脸见师尊,我可沒脸见你,你趁早给我滚出岛去,”安碧薰扑嗵一声跪在妙丰身畔:“姥姥,我娘她……”付凝芳甩袖喝道:“滚起來,您这金枝玉叶下拜,老身可承受不起,”
安碧薰小脸变得快极,听这话一弓身站起來,拍着手上的土道:“哼,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娘回岛上來,连祖师都沒怪罪她,你又凭什么大发脾气,你自己不想见她,搬到山下去也沒人拦你,我娘留下來可是祖师允许的,你凭什么赶她出岛去,”妙丰跪着不敢起身,急得在后面直扯她裤脚,安碧薰却丝毫不为所动,
付凝芳老眼一翻:“嗬,小丫头片子,还反了你了,她是我闺女,我生了她养了她,爱怎么骂就怎么骂,爱怎么修理就怎么修理,你给我滚一边去,”
安碧薰泼口骂道:“她是你生的,我可不是你生的,再者说,生孩子有什么了不起,我娘落生,可不是她自己要來的,你生的自然就该你养,难不成还要把她扔在野地里,难不成沒被遗弃还得感谢你,【娴墨:妙绝,父母原是“该”,千古第一忤逆奇谈,如今父母要孩子,讲的总是这个“要”字,有一要字,就是该之起因,无债能要么,要來的都是债,】”妙丰急得手足并用爬过來,在底下不住扯她裤脚:“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快,快跪下给你姥姥赔不是……”
安瑞、敬国沙、姚灵璧等人眼巴巴在旁边瞧着,谁也不來插这个嘴,原來付凝芳年轻的时候嫁了个姓乔的木匠,夫妻原來还算和美,可是怀孕期间丈夫在外偷腥有了女人【娴墨:孕期真多有此事,】,不等孩子下生,就跟那女人私奔跑了,付凝芳生下孩子是个女儿,起名“乔倚荷”,她沒了丈夫,只得靠给人浣洗些衣服度日,
好容易将孩子拉扯大了些,她内心里对丈夫的恨意却愈发深重了起來,动辄毫无來由地便打这孩子一顿,发展到后來,甚至在小倚荷的脖子、手腕上拴锁链,不管干什么,都拉在身后,有一日母女出门买菜,小倚荷瞧见街上有男孩子玩耍,多看了一眼,被付凝芳发现,登时给了一个大巴掌,当时把耳朵便打聋了一只,脑子在剧烈震动之下,智力也受到了影响,
付凝芳后悔莫及,从此后加倍疼惜女儿,可是她的疼法,就是要女儿必须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娴墨:天下父母通病,】,一不可瞧男人,二不可看女人【娴墨:天下无可看之人矣】,因为瞧男人难免春心浮动,将來说不定要去偷人家汉子,瞧女人又难免学人打扮,将來还是要偷人家汉子【娴墨:汉子被偷,不怪自家汉子,怪人家偷汉子的,怪人家不去找人家,反教育自家女儿,真魔怔,】,若是女儿有哪句不听,便痛打一顿,因为“打你便是疼你,免得你去偷人家汉子,”她爱之越深,打得越狠,人也越來越失控,【娴墨:总归是着落在一个偷字上,古人偷东西原不叫偷,叫盗,只有偷人才叫偷,偷字左人右俞(音树),医学中讲各俞穴,这些穴都是通路,通心,则愉,高兴,通人,则偷,所以偷情也高兴,但这个通都是暗通、私通,愉的状态是心里暗暗高兴,如果表面也高兴起來,则是欢了,会手舞足蹈,愉决不这样,而是坐着坐着心里一美,抿嘴就笑了,甚至只是一个眼神微妙的笑意,若似花苞初展,不盛开,付凝芳不高兴,恰是心里不通,“凝芳”之名,起得恰如其分,她这病也好治,只需要学燕舒眉,多打手心,或者多看看表演,多鼓鼓掌,让心花怒放就能好,情志病难治,主要在于病人不易配合,配合得好,治來也轻松,如今西医治抑郁乱给药,搞得一踏糊涂,都是把小病治成大病,大病治成绝症,最后关疯人院一辈子了事,钱倒是不少挣,】
小倚荷长到十四岁那年來了月事,付凝芳欢欢喜喜给她做了个月经带,又包了饺子庆贺女儿成人,哪料第二天小倚荷便将洗过的带子晾在了杆子上,付凝芳大吵大骂,说这东西只能放屋里阴干,哪能搁在外面來晾,你这明明是要招蜂引蝶,将來要偷人汉子,抄起竹片來又把女儿暴打一顿,小倚荷哭了半宿,多年的积怨再也按捺不住,趁母亲打累睡着之际,把父亲做木工活儿的刨子找出來,小心翼翼摸到床头,一寸一厘地贴近去,猛地按在娘的脸上,狠命往前一推,,
付凝芳大叫一声醒來,半张脸连肉带骨已经刨去了一层,血流得满枕都是,等邻居们惊动起床举火來看时,母女俩居然在屋中抱头痛哭,两张脸上都满是鲜血,哭声凄厉,宛如活鬼一般,当下上去几个年轻力壮的把她们按倒在地绑了起來,人们纷纷议论,说这两母女都被妖魔附体,不是正常人,因此将她们绑在村口,要堆柴烧死,幸而吴道打此经过,救下二人,问明原委,又把她们收做了徒弟,此后小倚荷的耳疾虽然被治好,但脑子的问題纵是吴道的妙手也始终沒能彻底解决,总像少了根筋一般,付凝芳对此颇多歉疚,小倚荷对母亲的脸伤也十分后悔,母女俩的关系始终是既亲得要命,又别别扭扭,【娴墨:无肝爱子,与凝芳爱女,都是因爱而生摧残,无肝爱子,呵护未加一指,凝芳爱女,打骂都成常态,子承母恩二十年,积郁终究自毁,女顺娘心十四载,到头反目成仇,此处写道门母女,又与宫廷衬照,此之结果,造彼之因缘,彼此互生互鉴,咬尾衔头,回环如龙,】
后來乔倚荷随同安瑞赴京给嘉靖帝传丹法,被封为妙丰真人,可是丹法沒传成,反而闹出了乱子,听说女儿偷汉居然偷到了皇帝头上【娴墨:要偷就偷个大的,笑今日女子多有不争,月给几千块,就甘心做人二奶,实在沒志气得很】,付凝芳简直气发了疯,若不是吴道拦着,早上京去摘了闺女的脑袋,这次妙丰带安碧薰回來,娘俩又大闹了一回,付凝芳一气之下搬到了山脚去住,吴道为缓和矛盾,便让安碧薰这隔辈人去陪她,这几个师兄弟都知道大师姐的脾气,想來安碧薰这些日子在她身边,定然吃了不少的苦,因此这当儿看安碧薰顶嘴,大伙也都不言语,
此时付凝芳气得浑身颤抖,以手指道:“反了,反了,滚,你给我滚,”
妙丰道:“娘,您别生气,看气坏了身子……”一面又扯安碧薰:“你这丫头,还不跪下,”
安碧薰挣着裤子不理她,怒视付凝芳道:“滚,我早就想滚,若不是祖师怕你冷清【娴墨:小薰回來也沒多久,可是却珍惜顾念着吴道的心情,可知吴道为人可亲,两人必然相处不错】,有了吩咐,我才懒得陪你,”
付凝芳一揪她领子,抡起掌來就要打,瞧她要动手,大家不能不管了,姚灵璧、左攸征一齐上去拉胳膊,安瑞和敬国沙在地上抱腿:“师姐息怒,息怒啊,”安碧薰挣着身子往前探脸:“你打呀,你打呀,【娴墨:这娃也真能作】”忽听“哧拉”一声,众人瞬间表情一片僵呆,安碧薰低头一看,登时满脸通红,原來自己的裤子被母亲扯开了裆,正在这气氛万分尴尬的时刻,一根红色的宽布带慢慢悠悠从她两腿中间滑下來,啪嗒一声,落在妙丰头上,常思豪心中奇怪:“这东西是干什么的,”只见妙丰在讶异中抽抽鼻子,忽然一笑:“啊,原來如此,娘,这孩子正赶上日子不对,情绪便糟,您老可别生她的气……”
付凝芳一见这红带还是当初自己给女儿做的式样,想來是妙丰也照样裁样,做给了安碧薰【娴墨:有戏言“月经是孤独的泪水”,此处作者不避脏嫌,当是在为凝芳一叹,兼指其心理变态根因】【娴墨二评:还有一层,红带是象征,丹法是传统化,同样是血色,丹法未传成,红色却有传承,后者是靠对前者的打击而取得成就,毁灭一个血统后建起另一个血统,其所在位置是取意(参韩寒讲漫画过审事可悟),小常心中疑问是提示,隆庆“家即是国”是眼,处处接应,前后必得联系上看,】,当年旧事如在眼前,泪水扑簌簌滚落,身上的力气也懈了下來,
常思豪哪知她心里想的什么,【娴墨:人心难知,但推字可知心,也是趣事,一笑一叹】此刻连挠树的心都有了【娴墨:看懂后何止挠树,还要边挠边叫好】,双手捂脸蹲下身去【娴墨:最大的悲哀】,寻思:“这回可好,八大魔加一小魔,简直乱到了爪哇国【娴墨:爪哇者,远在天边也,远在天边的恰是正在眼前,特特荡开一笔,看似是惧祸,实则又是奋力一戳,把心点透,惜乎作者敢死,又不知天下人谁來上花圈、谁來买血馒头,】,你们爱怎么魔怎么魔,可是药室烧了,双吉这解药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