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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章 解翳

大剑 九指书魔 4945 2022-10-30 23:23

  雪荡长街。玉压琼楼。各式各样的花灯或高或低错落盛放。光华连缀。将京城的夜映作一派光影缤纷。

  常思豪纵马而行。表情沉静。

  他回想着刚才的谈话。心知秦家在京毫无势力。起到的作用未必多大。荆问种说是约合三家联手。实际是为统一步调。避免秦家贸然行事打乱他们的布局。

  正如马明绍所言。百剑盟有着自己的立场和方向。自然也就会有相应的取舍和选择。荆问种的话已算是侧面表明了态度。

  徐阶位高。东厂势大。以一己之力与这两者同时抗衡。绝非明智之选。如果绝响真的不顾一切地和东厂冲突。结局不会是鱼死网破。而只能是单方面的败亡。

  在剑家的眼里。江湖之上有着更为广阔的天空。为了富国强兵。早日实现剑家宏愿。百剑盟必须付出忍耐与妥协。

  也许那些心怀理想的人选择坐壁上观时的痛苦。会比绝响的怨恨更深。

  然秦府血仍未干。绝响北上复仇。谁又能说这有什么不对。

  公道自在人心。人心却各不相同。每个人心中。也就各有各的公道。秦家几百人的血仇也许抵不得国家众生的未來。可他们亦曾是这众生中的一分子。对他们的亲人朋友來说。也都曾是与自己同欢共笑血脉相连、无法分割的存在。如果他们放弃公道。便可令更多的人得公道。那么这是最大的公道。还是最大的残忍。

  是非对错。似乎永远都难以说清。

  常思豪在思考中失神。双眸茫然如身边飞掠的灯影。

  忽然蹄声密响。

  迎面几骑雄骏驰來。气势夺人。

  常思豪下意识地拨马规避。心绪从思考中抽离。抬头看时。那马队已掠在身后。蹄声洒向更深远的夜街。

  马队其中一个人的背影极其阔大。使得身下马匹有一种不堪其负的脱力感。斜担在马臀后的长长刀鞘。震颤如翘跃的豹尾。

  在入眼的一瞬间。常思豪感觉这一人一刀都很是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來。只一个恍惚之机。银月般闪亮的蹄影已被黑暗吞尽。

  他缓缓回过头來定了定神。前面四旗灯笼大幌在望。正照得满天通红。

  天姿独抱。

  夜幕下的独抱楼。每一扇花窗都被光与热填满。仿佛一座金辉流溢的火山。

  楼内隐隐透出海潮撼岸般的嗡鸣。那不是水与火的自然之音。而是人声交织的混响。这声音里满是畅意、放纵与媚惑。愈是不近不远地來听。愈发让人感觉到心头躁动。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浮生若梦之慨。令人也想要抛却白日的压抑烦恼。投身那片喧哗快乐的洪流中去。不管是喝酒、赌钱、行淫。怎样都好。仿佛这样便可割断世俗的筝线。使自己飞得更高。

  一阵冷风泼面。常思豪心头爽醒。对这噪音顿觉烦乱不耐。至近前交马进楼。沒走几步。正扫见吧台边有一桌为人独据。颇为显眼。瞧背影立刻认出。心下微微奇怪。便挥退迎宾的女侍。过來问道:“金吾。你不是回宫了吗。”

  刘金吾瞧见是他。本來一副“你可回來了”的表情。听这话又露出些许无聊。站起道:“是啊。不过我只待了一会儿。发生的事跟我什么干系都沒有。听一耳朵也就出來了。”

  见他对徐阁老的事不露口风。常思豪暗自冷笑。目光扫去。戏台上几名少女歌舞欢畅。并无人注意这边。问道:“你出了宫便回这儿來找我了。”刘金吾笑道:“那是当然。让您一个人待着。我怎能放心得下呢。听说您跟他们总爷出去溜马玩了。我就要了点酒。在吧台边这儿守着等您。”常思豪眼神往戏台处一领:“是吗。那等的功夫可不短了。”刘金吾挠头嘻笑:“这几个青苗姑娘舞姿极佳。瓢笙吹得也好。您肯定喜欢。”说着将座椅拉出空隙。

  苗族有青花白红之分。族人能歌善舞。别具风情。因居于南方偏地。北方极为少见。常思豪有一搭无一搭地在她们腰臀间扫了两眼。落座之际漫不经心地问:“徐阁老对冯保请辞是什么态度。”刘金吾道:“他当然是沒说的了……”眼睛忽地睁大。笑容僵住。

  常思豪也不瞧他。拿起桌上酒壶摇摇。随手搁进镟锅加热。身子靠回椅背。略整衣衫。拣了只空杯在手里。掏出小帕擦拭。

  刘金吾愈发觉得莫测高深。试探问:“这事您怎么知道……”

  常思豪示意他坐下。问:“皇上心情如何。”

  刘金吾脸带疑惑缓缓落座。又被常思豪目光一打。这才缓过神來。忙道:“哦。皇上心情还不错。徐阁老因为这事都烦了他好几回了。冯公公能让一步。给了徐阁老台阶。也是给了皇上台阶。不管怎么说。这一天的云彩算是散了。”

  常思豪听话听音。觉得冯保形势不会太差。心头略宽。微微露出笑意。

  刘金吾凑近些道:“您大可不必担心冯公公。他在皇上身边本來就沒办过什么错事。而且跟陈皇后、李妃娘娘关系也处得很好。既然让出这么大一步來。相信徐阁老也不会再得寸进尺。”

  常思豪淡然一笑:“冯公公是聪明人。还用得着别人替他担心么。倒是被树桩绊了腿的人心里未必甘愿。说不定要折些枝枝杈杈來解气呐。”

  刘金吾陪着笑容低下头去。对他这话犯起寻思:今日之事看起來收场圆满。但徐阁老既然有心往内廷渗透。接下來是否会在侍卫中动脑筋。实在难测。若真如此。倒是自己要坐不安稳了。

  常思豪摸酒壶已然温热。便浅浅斟了一杯端在手里。问道:“我买的衣服给顾姐姐送去了么。”刘金吾点头:“送去了。她很高兴。差一点就哭出來了。”常思豪知道顾思衣在宫里不愁衣食。自己送这礼物本算不得什么。想起她在冰湖之畔落寞的样子。心头一阵酸搅。搁下了酒杯。见刘金吾在旁察颜观色。笑容里有些暧昧。也懒得解释。让他候在此处。自上二楼。

  康三引着他來到赌场内室后退下。陈志宾赶忙起身相迎。马明绍也在。挥退闲人之后。听常思豪转述了郑盟主的意思。二人大喜。陈志宾振奋道:“如此咱们便能在京城明盘亮底扎下根子。管它谁家做庄。总有咱押宝的机会。”马明绍笑道:“前番少主欲与百剑盟联手未成。今日常爷却说得他们主动表态。可算是为咱秦家大大争回了脸面。少主若是得知。必定非常高兴。”当下命人去小汤山传讯。

  常思豪心想百剑盟所顾者乃是大局。仁人志士向不惜身。岂屑小小脸面。淡淡一笑。便欲告辞。陈志宾道:“常爷。伴君如伴虎。西苑虽不在紫禁城中。也是森严禁地。皇上待你亲切。我看也未必怀着什么好心。不如你就在独抱楼住下。跟少主联络起來也方便。”

  常思豪摆了摆手:“此事我自有区处。最近带刀不便。这个你们先替我收着吧。”说完将雪战刀解下递过。告辞下楼。

  回到西苑。刘金吾将常思豪送至南台。自去宫中回事。常思豪进了所住小院。两名宫女上前侍候。问起顾思衣。都说不知。常思豪见她二人目中茫然。多半是从别处调來。连顾思衣是谁也不认得。便不多问。次日清早洗漱已毕吃过早点。刘丙根先生提着药箱前來探视。摸他脉象无阻。大感惊奇。听他讲述过导引的方法。恍然赞叹道:“无怪说人身自有大药。古人真诚不我欺。老朽也听家父讲过导引之法。只当此术远医而近巫。并非正途。不料竟有此奇效。老朽多年只在针药上苦下功夫。是执于物而不知人也。研学再多。亦是步入歧途。唉。亏得东璧老弟还赠我‘半庸’一号。其实夸奖。我哪够得上‘半庸’。根本是‘全庸’才对。”

  常思豪笑道:“武学医道都是针对人体而出。却又同风异路。内伤或许不是医术所擅长。可武者若得了病。还是非來找您不可啊。况且武功再好也是杀人技巧。您这医术却是活命灯。从來沒听过杀一人能成仙得道。倒是都说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先生行医多年。想必活人无数。早积下无量功德。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一番话说得刘丙根开怀而笑。常思豪一直以來对穴位经络这些多数用而不知。此一番运气窜经险些铸成大错。不免心有余悸。见他高兴。便借这机会询问一二。刘丙根对这些自然如数家珍。当下便将人体经穴知识讲与他听。说到具细之处。便以自身为例。褪衣捋袖指指点点。

  常思豪原是就话唠话。只想简略了解一些即好。沒想到他说起來便停不住口。只因讲到经络穴位。必然提到气血流注。说到气血流注。又难免提及五脏六腑生克关系。讲到相生相克。又难免延伸到阴阳应象。说得越來越多。将老人送走之后。在院中一边活动筋骨。一面琢磨:“照医家的话说。尸体摆在那里只是一堆肉。属于全阴之态。而精神为阳。有了这一点阳气。能够思考行动。人才称其为人。仔细想來。也确是如此。以前我以为自己对人体的了解已经非常全面。原來是知死而不知生。只算懂了一半。”当下收敛心神。以导引之术调动气血。踩着天机步法环院中缓缓踱行。过不多时。随着扬手落足。步伐的迈动。呼吸变得深沉匀静。体表卫气腾起。宣棉柔絮。将袖管间不知不觉撑鼓如帆。

  他注意力再向内收。将自身气血的运作状况与刘先生所言医理结合印验。一时整个身心都沉浸其内。

  不知行了多少时候。忽听砰然一响。有物体从自己身边弹开。他侧头瞧去。不禁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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