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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章 灵光

大剑 九指书魔 4372 2022-10-30 23:23

  “好戏。”

  常思豪和戚继光都不明其故。收起刀剑跟他來到前院。这才发现院子里站满了人。中间搭起一个戏棚。锣鼓架好。戏子们在后场穿梭不断。前堂正厅门户大开。座席早已安置妥当。廊下不远处顾思衣正陪着一个白发男子叙话。笑意盈盈。看起來谈得颇为投机。

  常思豪认出那白发人正是梁家班的班主“仇池外史”梁伯龙。赶忙过來招呼:“哈哈。听声音就知是先生到了。梁兄近來可好。”梁伯龙向他点指而笑:“莫窥到。真个莫窥到。侬原來做个千岁。瞒得吾好苦哉。若非今日侬乔迁新居。刘公子请吾來唱戏。吾还要蒙在鼓里无出头。”

  常思豪见他知了自己身份仍是如此洒脱。极感开心。拉了他手:“诶。我这算个什么。先生每日帝王将相轮流做。要当东海龙王也由你。那才叫舒服哩。”

  梁伯龙大笑摆手:“灶王倒做得。龙王却做弗得哉。咱大明封海。渔民无得打渔。哪有香火來供吾。穷神仙勿当也罢。”

  顾思衣笑道:“金吾。你在哪识得这位梁先生。他这人当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说起话來更十分诙谐。有趣极了。”

  刘金吾嘻嘻笑道:“姐姐。你还沒听梁先生唱戏呢。听他唱的戏。保管你听到如醉如痴。”

  常思豪回看戚继光拉着手下卫兵避在一边正交待事情。也不便过去给他介绍。笑问:“梁先生今天给我们來一出什么戏啊。”

  梁伯龙道:“那还逊得哉。”手指后台一人:“今日吾梁家班台柱出马。扮一出《精忠记》。包侬大家满意哉。”

  刘金吾见他手指之人约摸二十一二年纪。生得眉目清秀。别具情致。登时眼睛笑出花來。搓手道:“那莫不是‘闺门第一’林怀书林姑娘。可是精忠记又无闺门旦。你教她來扮谁。”

  梁伯龙道:“闺门第一。难道便扮弗成老旦哉。今日由悝來扮岳母。正要让侬等瞧瞧吾梁家班的人才。”

  刘金吾拍手道:“妙哉妙哉真妙哉。小姑娘偏扮老太太。林姑娘戏路宽广。真绝品才艺。我可等不及了。”梁伯龙一笑。自去张罗准备。此时戚继光交待完了事情。转身回來。刘金吾笑道:“戚大人。你这心里可长了草了。官场不比战场。有时还当戒急用忍才是啊。”戚继光含笑称是。家院來报有官员到访。刘金吾解释是自己请來的朋友。赶忙迎进來与常思豪一一介绍。其中不少人是三大营和锦衣卫的军官将领。戚继光也认识。彼此间相互客气寒喧。氛围倒也融洽。这些将领大多是名臣子弟。身家显赫。年纪轻轻品派十足。都是风月场上逛惯了的。一听请了梁家班在此。俱都兴高采烈。纷纷入厅落座。畅聊之际。眼睛滴溜溜地瞄着后台姑娘转。

  不多时开席走戏。唱将起來。这一出《精忠记》从岳母刺字开始。林怀书所扮岳母姚氏上场。举手投足老成庄重。果无丝毫少年人的轻佻。唱腔更是沉稳老练。收放自如。席上这些年轻的将领于吃喝玩乐之道极精。自然懂得欣赏其中的妙处。一个个大声鼓掌叫好。气氛空前热烈。接下來梁伯龙所扮岳飞亮相。背上刺字。辞母投军。一出出征杀战守唱将出來。豪英尽展。文武戏码俱都精彩绝伦。

  常思豪瞧着戏台上的岳飞杀敌破虏。回想自己在大同时杀得鞑子泄血。遍野哀鸿。一阵阵心神激荡。接演大破朱仙镇。十二金牌退兵。看秦桧东窗画柑定计。不由得又丝丝寒意透骨。胆底生风。心想:“岳帅与其待日后平反。倒不如提枪回马并了那昏君。杀个痛快。”待看演到韩世忠诘奸无果。岳侯冤死风波亭。火气在体内直闷得窜不出來:“自古奸臣当道。做宰相丞相的更沒几个好东西。秦桧、严嵩、徐阶这些人都是一样。”想到徐阶。忽然心头一闪。有了个主意。略一盘算。大觉可行。笑向戚继光看來。本待招呼说话。却见戚大人拿一方小帕正在擦手汗。额角鬓边刚刚擦过。也是潮乎乎的一片。当下奇怪地道:“戚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戚继光抹额讪讪一笑:“近來少上校场操练。体虚汗多。不碍的。不碍的。”见他冲自己和刘金吾递个眼色。便侧身聚首过來。只听常思豪压低声音道:“咱们请皇上看一看这出戏。如何。”

  刘金吾登时会意。嘿嘿笑道:“好主意。”戚继光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自己军功卓著。说句不害臊的话。跟岳武穆也算有得一拼。若刘常二人能在皇上看这出戏的时候替自己溜两句小缝儿。谁再敢明目张胆地进谗言使坏。便是自找倒霉。眼下虽奈何不得徐阶。至少此举能制造一个缓冲。让对方不致逼得太急。想到这心中大喜。低道:“此事还得请千岁和刘兄弟帮忙。”

  常思豪递过眼神:“金吾。能安排吗。”刘金吾略一沉吟。道:“过两天小年儿祭灶。皇上大宴群臣。宫里自有一番热闹。到时候少不得娱乐戏码儿。他知我懂戏。总是让我挑戏班子。此事只管包在我身上就是。”戚继光低道:“那就有劳兄弟多费心了。不过此事大有风险。宜当隐秘从事。万不可让人发觉与我有关。亦不可先让这些戏子知道了咱们的用意。否则他们惧怕徐阁老。多半就不肯演了。”

  刘金吾道:“戚大人放心。”戚继光道:“小人向利。给这帮戏子的打赏不可少了。一切应用。兄弟尽管到我这來支。”刘金吾笑道:“这等小事。哪用得着您破费。來來來。喝吧。”把起杯來不住向二人劝酒。

  《精忠记》演罢。换了一出《玉簪盟》。唱的是些男女情事的段子。堂上众人刚刚从肃杀的悲情戏里走出來。忽见如此旖旎风情。无不大乐。兴致比看岳飞还高。

  刘金吾瞄见梁伯龙卸完妆进了西厅下院。便离席找了过來。西厅里专为戏班人等设下了酒席。演完的戏子都在这里吃喝。梁伯龙坐在人堆里。一见他來。赶忙起身招呼。刘金吾靠边寻沒人入席的一桌单坐了。笑道:“梁先生这一出《精忠记》着实不赖。大家看得连连叫好。千岁在那边陪客不便。特意叫我过來敬您几杯。”

  梁伯龙过來笑道:“勿须客气。有道是平地抠饼。对面捉贼。吾们这班戏子。莫得好本事赚铜板。戏复唱得歪调调。就只好喝西北风哉。”

  刘金吾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了。道:“是啊是啊。不过刚才我听千岁和戚大人他们谈论。这戏是好戏。可惜大半都在唱岳飞如何忠勇。对于秦桧的可恶。未免着墨少些。戏这东西也讲究个虚实掩映。若能详尽秦桧之大奸。则岳飞之忠勇也必衬之有力。”

  梁伯龙击膝道:“千岁弗曾学戏。却是大戏精哉。本來这本子吾也多次想改。可是每到落笔。都对这奸相恨之无地。愈想愈气。结果只好扔在一边。”

  刘金吾举杯笑道:“梁先生果是性情中人。來。咱们干这一杯。”梁伯龙举杯一饮而尽。恍惚向他瞄觑了一眼。缩回目光。含笑轻叹道:“唉。人生际遇。真弗敢想像哉。莫窥到此次來京。除会了破俺答的英雄、锦衣卫御前的总管。还能窥着鼎鼎大名的戚老虎。要是有机会能给皇上演一场戏。那便真是弗负此行哉。”

  刘金吾暗乐。心想沒等我來勾你。你倒先送上门了。一笑道:“说实话。皇上最爱看戏。哪年宫里过年。都少不了戏码杂拌儿。可是京城又有哪个班子有您这么高的造诣。我跟在皇上身边。也知他看得乏味。就是聊胜于无罢了。先生艺冠天下。只能在民间演出。也真是可惜呢。”

  梁伯龙闻之色动。问道:“实话讲。吾早想为皇上献艺久矣。刘总管想必在宫中人脉颇广。弗知能否代为安排。哪怕演个一折两折。吾愿足矣。”

  刘金吾皱起眉头。大感为难:“这个怕不容易。因为这些事情向來都是交给太监们安排。我只负责安全保卫。能说上话的机会不多。何况皇家选戏。早在三月前便已定好。此时更动。恐怕难成。”

  梁伯龙见他并未把话说绝。知是还有希望。忙将大手一伸道:“公子若能玉成这件事体。吾年底便弗封箱。只要公子愿听。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点哪出戏吾便给你唱哪出戏。保侬满意。分文弗取。”

  “这个……”

  刘金吾咧着嘴。从牙缝往里吸气忍笑。左思右想了一番。道:“我是您的大戏迷。这事当然一定得尽全力。说起來我倒是和冯公公、陈公公他们都还算熟。虽然递得过话去。事情能不能成。可就在两说了。这样罢。我知道皇上喜欢岳飞戏。你把这本子好好改改。静候我的消息。事若不成。您可也别埋怨。”

  梁伯龙大喜:“成。”

  刘金吾陪他喝了几杯。回到正厅。冲戚继光挤了挤眼。表示事情办成。看到常思豪位子空着。问道:“千岁呢。”戚继光道:“报说东厂派人來道贺。千岁刚迎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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