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没了颜色,四下光景黯淡的令人心惊。
零零洒洒的光点自穹顶落下,厚重的飞云被强横的明光搅出一个大洞,穹顶碎成无数碎片,露出一大块一大块扭曲星光的天外虚空。
穹顶那边,齐天象的右臂袍袖齐肩破碎,沾染着刺目的血色,握剑的手不断颤抖,一滴滴鲜血淌落在遗尘剑上,被素白色的剑芒蒸发。
沉淀沧桑的须发迎风乱舞,素白色的衣襟上有着一道剑痕,浅浅的,但从齐天象的苍白面色看,这一剑已经伤及根本。
云海的另一侧,玉皇周身无损但面色却异常难看,眸光无比黯淡,像是被掏空身子的富家子弟,没了所有精气神。
“好一剑浩然凌虚,本皇的为专门创造的识海防御术法三十三重天竟然都挡不下,齐天象,你不差,无愧齐天之名。”
“呵呵,玉皇,你也不差,我这一剑斩的不是肉身,是神魂,若非是你,恐怕谁也接不下!”
齐天象笑着,玉皇也笑了,风云平定,一神一人同时举剑,再次攻向对方。
道阻且长,越往上身边的生灵越少,能有个志同道合者同行,无论是敌是友,都是件幸事。
镇东城外,渭水湍急,东逝无声。
营帐外的喧嚣声惊扰到读经的三华公,老者披着大氅迈步出帐,端详赵宁片刻后抬手喝令三军,道:“住手!”
军士收手,赵宁绕过三华公直向中帐,偌大营地,如果有什么猫腻定在此间。
撩开帐帘,赵宁暗中瞥了眼脉门上的黑丝,叹一声时间无几,动作更加迅速。
昊日出云,万丈光华,三华公神情庄严的守在营地门口,凛然静立,风姿浩然,任由赵宁翻箱倒柜。
清者自清,一身正气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搜查。
毒气逐渐浸入五脏,赵宁的脚步一踉跄,蹲伏在三华公的书箱边,呼吸沉重,双眼昏花,越是一无所得越百感焦急,气血翻涌下更一步加速毒素运转,污腥黑血顺着七窍淌出,最后几丝力气流尽,这传闻中有百夫不敌之勇的上将军无力的跪在原地,纵然是弥留之际依旧不忘四处观察。
许是适逢其会,许是命中注定,贴在书案下的一封书信映入赵宁眼帘。
赵宁嘴角扬了扬,暗道声“皇天不负有心人!”飞身扑出,推倒书案将书信匿在靴子中,伏在满地狼藉中得意的笑着。
三华公心中不忍,正欲呼唤军医营外再起喧嚣,鲁直坐在浮木搭架的简陋座椅上,指挥属下闯进军营,望见赵宁那刻红了眼圈,扬起马鞭左右挥舞,厉声喝骂:“废物,快过去!快!”
左右军卒大踏步前行,将木椅稳稳停在赵宁身前。
鲁直翻身下椅,好不狼狈的爬到赵宁身前将他抱在怀中,紧张的取出一枚又一枚丹药喂他服下,丹药虽个顶个的名贵却收效甚微。
赵宁张张嘴,动动喉咙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抬起手虚弱的指了指靴子。
鲁直探手握着发小的手掌,重重一点头,热泪落在赵宁的脸上。
赵宁嘴角扬起,好像睡着了一般,士为知己者死,这辈子没什么值得后悔的,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能陪鲁直横扫天下……
想当年,书堂前,两小儿童依飞檐,不理会下人们的紧张目光,听着鸟鸣,眺望着远景,畅想着不期而遇的意气风发少年时。
“赵宁,你将来要做将军吗?我要成为王,你我横扫天下,还人间一个泰平,怎么了样?”
鲁直目光坚定,他听母后说过自己长大是要为王的,所以他想让赵宁成为自己的大将军,兄弟齐心,合力断金,定能结束这个乱世。
“好,一言为定!”
赵宁轻抚着琉璃翠瓦,点点头,答得干脆。
父亲是将军,爷爷是将军,就连弟弟都吵着将来要做将军,相比于自己想做的教书先生他也只能做将军了吧。
这世道,却是半点不由人,不过能做鲁直的将军到也不错……
欢笑声传遍深宫,不是因为愿望得偿而是因为那条充满险阻艰辛的路上有人相陪。
夹杂着泥土味道的水汽掀开帐门,鲁直抬起头,握紧挚友的手掌,将不可抑制的起伏思绪压下,眼中一片死寂,心中尽是悔意。
早知道三华公是这般“心狠手辣、阴险狡诈”之辈,早知道赵宁会因自己的肆意妄为付出代价,当日殿前他绝不会拔剑,更不会意气用事!
赵宁的死三华公有“罪”,他也有罪……
可惜世间没有早知如此,只有后悔莫及。
轻轻放下好友尸身,鲁直亲手脱下赵宁战靴,探手将其中的书信取出放进怀中,厉声喝令三军:“搜,挖地三尺!”
随行的赵国将士红着眼在齐国营地中肆虐起来,那个爱兵亲兵的将军去了,不是死在崇高的战场上,而是死于暗害毒手!
没人能接受这事实,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事实。
军兵含着怒火,刀斩军帐,翻箱倒柜,在齐国营地水边找到一具未被洪流带走的尸身,哨兵认得这个被一刃断喉得小人,小心翻找自怀中取出一枚竹排,上书:“暗卫,张松。”
鲁直望了眼神色平静得三华公,带着尸身人手转身而去。
他不急,一点点,一步步,定要让三华公死无全尸,以祭好友在天之灵。
夜深,一道幽影自从水下浮起,看看两岸的火光,悄无声息的游向楚国军帐,小心的避过周围的哨卡,走近主帐,屈膝跪下。
湘云公放下手中的古籍,饶有兴趣的望向少年,想听听其中的细节,那才是真正的美妙之处。
“赵宁死了,鲁直急火攻心,恐怕也活不了太久……”
“甲苦,你做得很好,三华公什么表情,变出来我看看。”
湘云公端起手侧的清茗,细细品了一口,甲苦起身,身形幻化,三华公出现在帐中,白衣飘飘,气定神闲,一副清者自清的孤高模样。
“哼,清者自清是没用的,比起自己知道的,人族更愿意听到的,就算你是白的,只要说的人多了,你也只能成为黑的!”
甲苦恢复为本来模样,恭敬的跪在湘云公身前,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心中思念着远在天边的妹妹,不知道她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湘云公眯起眼眸,沉思片刻,追问道:“鲁直还能活多久?”
甲苦抬起头,凝视着桌上的昏黄灯火,计算片刻,道:“说不清,不过最多不会查过三天!”
“三天?太迟了,这场水患不可能持续三天,秦国再利用我,我也在利用秦国,你死我活,他们也等不了三天……”
“这已经是我现在这种修为能施展的最厉害的毒术,如果您不允许我再动手的话,我们只能等,听天由命。”
湘云公沉默下来,眯着眼眸,凝视着漫天星象,渐渐勾起嘴角,甲苦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鲁直他活不过明天日落!
流光陨落,铿锵剑吟。
素白的云雾被斩成两半,金白色流光各占据半边琼霄,玉皇缓缓收剑,瞥了眼洛阳,对面色凝重的齐天象说道:“这一剑名为帝意,是我从他那儿悟到的一剑,也是结束你我千年对峙的一剑,看好!”
言罢,乘龙剑高高举起,压下时所有绝顶同时起身,绚烂的道境遍布穹顶,道韵璀璨,叫人应接不暇。
不周山中的生灵尽数跪下,无论神魔妖鬼,都抬着头,不敢直视玉皇。
洛阳不断颤抖着,紧握着天剑,费力的抬起头,虽然在仰望却不曾跪下。
“好徒弟,这元一一剑是师父未完成的一剑,你看好,完成它!”
遗尘剑动,轻巧的斩向乘龙剑,不可忤逆,不可直视的剑光散做云烟,重重斩过玉皇的身躯。
洛阳失神的望着穹顶,在那一剑中看到了所有,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人间烟火,爱恨情仇……
这是真真正正的齐天一剑,凡天地所有,这一剑中无所不有!
就连天师都站起身来,向着那身形渐渐化为流光的不世剑仙昂首示意,这一剑到了真正的绝顶,不比天剑仙差。
洛阳回过神来,怒火焚烧了所有的理智,缓缓举起天剑,回想着名为天意的剑式,向着玉皇,尽吐心中郁气。
识海上的九颗明星渐渐黯淡,苍天得意的勾起嘴角,正欲欢呼,少年祖师落下云霄,抬手将洛阳拍晕过去。
天剑轻鸣着斩向少年祖师,被无量星光定住,玉皇瞥了眼洛阳,身形渐渐消散,化为一道极致璀璨的光归回天宫,在天池中静待重生。
齐天象点点头,轻笑着消失在天际,就像年少时丈剑行侠的梦,同着飞云与自在的风,断绝所有的放不下与得不到,走的洒然。
周围的绝顶们相继落座,这最后的一战终归还是齐天剑仙胜了,若非玉皇是神,先死的一定是玉皇,可惜玉皇还可卷土重来,而人间再没有齐天剑仙!
不,人间还是有希望,洛阳不差,某种意义上,玉皇还在,齐天剑仙也还在,这比斗还会持续下去。
幽暗深邃,平极的识海含着数不清的涟漪,洛阳跪在地上,低着头,从未有一刻这般卑微与无力。
苍天轻笑着,传音道:“洛阳,这个世界需要规则,没人喜欢遵守规则,但是也没人拥有选择。”
“不想一败涂地,不想死的彻彻底底的难看还被人指着你的骸骨说这是个傻子,那你就要学会在规则下展开游戏,不然,齐天剑仙就是你的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