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的低吼声斩钉截铁,将唯我独尊贯彻首尾,或许在他眼中的世界就像傀儡戏的舞台,再活灵活现的人物都同荒野的枯草无异,存在与否,怎样湮灭,全部都没有意义。
可洛阳眼中的世界却与之截然相反,所以就要与他针锋相对,你想这般轻意揭过旧账,偏不!
“血债血偿,以牙还牙,生命是等价的,不管你是神明还是凡人。”
低吼着,怒视着,忘四向着魔主眉心笔直斩下,化凡道韵所至,生死轮转道韵溃如烟云。
天剑与魔剑碰撞后,相继落下,随着化凡道韵带开的缝隙,很快,却还是被如影随形的魔剑挡下。
四柄青锋前后架在一处,剑锋间跳动电弧,风暴在那里酝酿,紧接着长空被数不清的颜料调制成单调的两种颜色,就像是太极图上的阴阳两边,同样醒目,泾渭分明。
“洛阳,身在棋盘,你根本不知道天地渺小,在我眼中,你与灰尘无异,身负蝼蚁之力,妄图忤逆魔临,可笑!”
魔主有余力传音讥嘲,可洛阳却没有,全部心思都在剑上,推演着可能的变数,渐有些力不从心。
方才学会算数便要计算几位数的乘除加减,直觉得头大,想拍案毁卷,唯此不能抒发胸臆。
“觉察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的差距,而且远超过你所想象到的,不只是空间,还有时间,因果……”
魔主似乎读到洛阳的吃力,边说边眯起眼眸,不见剑锋扭转,却有无形剑锋贯穿洛阳胸腹,散发着浮藻般的血丝,以伤口为中心,不断侵蚀灵气血肉。
时光在这瞬间沉凝下来,涓涓的流水声愈是清晰,天地褪去最动人的色彩,之后又分散黑白色度,如阴阳图绘,悠悠旋动,最终彻底隐入幽暗。
随着第一缕明光浮起,脚步声由远及近,那生灵的面容有些模糊,似乎在不断变换,又好像就是自己,没有影子,不论光源在那个位置,借此证明着他的独一。
“我说过的吧,我们又见面了。”
洛阳剑眉轻挑,方才的见识非同寻常,却不足以叫他忘却之前正在经历的,不由冷喝道:“你想要做什么,趁火打劫?”
苍天只是摇摇头,缓缓伸出右手,食指在虚空中点下,响起滴水落入镜湖的清脆声调。
涟漪缓缓散开,脚下变作识海,青莲在周围自由曼舞,花叶精致,披着月华,四下点缀星光细碎,美轮美奂。
洛阳模样的苍天缓缓在海下浮起,无视永镇天碑的束缚,在洛阳身边走过,停留在苍天身前,如江河入海,不分彼此,完美无瑕。
“你的出生源于野心,他们改了你的命数,想将你作为最锋锐的剑锋,斩杀我,然后取缔我,这用你们的话应该是借刀杀人,渔翁得利吧?”
“这么说,他所说的我的使命就是斩杀你?”
闻声洛阳不由想起在临淄会面的那个血眼公子,以及那套没头没尾的奇怪说辞,那与同苍天现在所言正好对上,所以有此问。
苍天没急着回答,转身迈步,引洛阳走向一旁,不见动作,光景随心变幻。
和醺醉风卷起花香,四下不再是熟悉的识海。
环顾天地,春景正好,曲水悠长,碧色点缀繁花,烟柳饶堤,有衣衫怪异的少女缓缓走近,身边跟着商队,飘摇着金边龙纹旗,书写着“李”字,笔走龙蛇,金钩铁画。
“一切始于这位域外来客的拜访,她的言行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夫子因她确立道心,一步登天。”
苍天缓缓走近,看着那副定格的画面,轻轻说着,随着回忆,虚空间不由浮起旧时情景。
俊朗书生一手执卷,一手提笔,伴着漫天霓虹,踏着庆云彩雾,一步登天。
是的,就是一步,山巅绝顶到天际很远,也很近。
“之后呢?”
洛阳紧蹙着眉头,方才收回视线,错愕发现原野上的景观变了,高墙金砖碧瓦,与错落参差的阁楼挡去大片春风,幽暗的阁楼中,一个个面容生动的生灵在据理力争什么。
“夫子后便是清虚老道,紧跟着还有诸多强者,都是一步登天,这叫生灵向往,各种理由驱使下想有样学样,却不是那块料。”
苍天轻声说着,抬手一点,阁楼中传出一声低吼,“不能登天那便斩天,皇帝都能轮流做,天道也该如此。”
洛阳不由心疑,同样是修者,夫子与祖师的确很强,可天下之大,不可能没有与他们平分秋色之辈,凭什么他们可以一步登天,其他人就不行。
似乎是觉察到洛阳的问题,苍天幽幽开口,继续解释道:“一步登天看的不仅仅是修为,还有境界,功绩及对天地的感悟。”
“绝顶悟有道果,能翻手覆灭山海,却伤不到这方世界,成为界主就不同了,掌握岁月因果,知晓过去未来,一念巡游天地,一念沧海桑田,完全有毁灭天地的能力。”
“但界主还是受缚于天地,作得一切离不开天地,透过这些,我知晓一个道理。”
“随着力量递增,孕生的野心会越来越强。”
“不论走到那一步,他们总想更进一步,绝顶想登天,登天想超脱,最根本的就是想不被规则管束,想随心所欲……”
“我承认,在感知到这些想法时我恐惧了,所以我没选择同其它苍天那般放任不顾,而是通过交易的方式,叫六界再无界主。”
话说至此,喋喋不休的苍天叹了一声,洛阳听得认真,能感知到语调里的唏嘘,不由想起那些人间悲剧。
天地无私生养最后被背弃毁灭,很像农夫与蛇,这般作为也在情理中,但一定不为人接受,他们必然想重新打开登天路,也就有了李家的计划。
他们想登天,却被毁灭,之后野心不死……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自己在其中扮演的就是那柄锋锐的刀,只若用过,可以随时被舍弃,可悲的开始,不存在丝毫侥幸。
“不仅仅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时间不多了,我在此给你个选择,我可以叫你成为六界唯一的超脱者,相同的,你永远不可以离开六界,这是我的条件,你有的是时间考虑。”
“那碍眼的石头我带走了……”
声调渐渐变得遥远模糊,苍天不见了,洛阳再度回到识海中,就如苍天说的,永镇天碑也不见了,识海下空空如也,苍天之力却源源不竭,无需混元法提取,它已成为本就能随心掌控的力量。
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是魔主肆意的笑容,再看剑刃,混乱尽去,万种变化了然心头,那些似无实有的剑刃也变得清晰,岁月光阴不再陌生,就像灵气般熟悉。
念起剑动,洛阳挥剑逼开魔主,沐浴风云,刹那间伤势尽愈,瞥了眼手中双剑,福至心灵,断去那不存在的因果关联,双剑瞬间归一,那柄沉寂在菩提树下的剑鞘破空飞起,藏尽仙剑锋锐。
这瞬间忘四恍然想起方锦绣是谁,身形幻化,返老还童,轻车熟路将真正的天剑剑柄染成黑色。
他说过,“世间有黑白两色,这剑从尘世而来,向天上而去,可不能只有白色,得有黑色。”
同时间洛阳探手握住剑鞘,凝视着魔主缓缓抬起右手,这一剑的消耗很可怖,即便有苍天之力的维持,也只能斩出一剑。
虽然只有一剑,却能叫血债一笔勾销。
“有意思……”
魔主能清晰感知到这一剑的威能,将手中双剑合二为一,盯着洛阳,效仿着他的姿态,打算以断罪对断罪。
喜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可不只有你一个,前两次的对剑你都输,凭什么认为这次你可以赢?
长空下,山居与巴库拉对视一眼,缓缓攥紧拳头。
元曹咽了口涂抹,同白露孔九与存活下来的所有生灵一起仰望天空,谁也不知道风什么时候停。
万众瞩目下,流云停下脚步,剑吟惊起如若九天龙吟,昊日辉光被压下,那抹赤红色剑光在中途被截断,金辉铺满长空,覆盖遗迹的赤红色辉光就此消散。
洛阳背对着魔主,剑鞘隐去,天剑与李天策借苍天之力归回齐地,一剑尘埃落定,一剑斩妖除魔,恰到好处。
“我没输,你的剑比我的好,如果是……”
魔主挣扎着回过身,眉宇中尽是不甘心,洛阳提剑再度斩下,倾尽灵力,虚弱与困倦似潮水袭来,眼前昏黑,如飞鸟折翼般坠落长空。
你不甘心,陨落此间的那个生灵又能甘心?
借别人力量斩出这一剑的洛阳又何曾甘心?
这剑是自己的,也不是自己的,同命运一样,是自己的,自己却说的不算,就如同早就书写好的故事,从轮回中选择转世神魂开始,再到童年、长大,每一步都是被安排好的。
除了与南诺的相知相遇,除了握住这柄剑。
为什么总说人定胜天,为什么总爱修剑,皆因为唯有它才能改变不能改变的命运!
山居飞身跃起,稳稳接住昏死过去的洛阳,转而望向长空,潋滟剑光里,魔主已然灰飞烟灭。
那是很直的一笔,却是句号,是终结传奇,也是开始传奇,不管过去经历过多少,这一世他还小,混沌中还有他的名声,一切都刚刚开始。
风雪渐渐止歇,温暖而明耀的辉光落在那片久无人烟的大地,也许很久之后也会同那边一样生满碧绿,尽是盎然生机。
“看来没办法当面说声再见了,不过我相信,所有离别都是暂时的,用不了太久,我们还会再见。”
山居看看天际浮起的动人虹光,取出一方青铜令牌放在洛阳手中,转身踏步,带着元曹等人渐渐走远,沐浴着来之不易的温暖,像是凯旋的军队。
柳遥遥注视着一切,看看那枚令牌,转而遁入地下,想看看南易的情况,时间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