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初歇，日暖宜人，连北风似乎也不再刻薄了，带着些许温柔，拂过河滩上的营地。
“嘿！”
穆仁术吐气呵声，将全身气力灌入右掌，粗糙的手掌猛然变红，通红如炙，隐隐大了一圈，重重地拍在石墩上。
嘭的一声，冷热交织，被冻得冷硬的石墩受热刺激，发出呲呲轻响，仿佛被烙上烙铁，待穆仁术将右掌拿开，已留下了一个掌印。
掌印边缘模糊，入纹不深，只能大概看出是个形状，若用手抚摸，确有凹陷的触感，内里光滑，证明岩石被拍陷了进去。
这番动作，无不震撼着围观的喇虎。要知道，三天前，穆仁术还与他们一般，同样都是普通人，但三天过后，他已能自称江湖人了。
“穆老大，好样的，不愧是老瞿街的红花棍。”
“穆老大，你这是怎么练的，赶紧教教弟兄们……”
穆仁术收了功，带着微微气喘，得意地收下左右喇虎的奉承，那副样子，却是志得意满的很呢。
但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格，作为同一天来到此地的喇虎，穆仁术乃众多喇虎中第一个练出气感的人，换到大门派里，或许不能与一流的弟子相比，但至少也能比肩精英弟子的资质。
“该死的神拳帮，当年不收老子入门，得该老子际遇非凡，终于给老子熬到头了。”回想当年因为少了十几两银子的孝敬，硬是被神拳帮的弟子拦着不让进门，穆仁术就恨得咬牙切齿。
好在如今终于让他看到了翻身的希望，穆仁术对巨鲸帮是愈发感恩起来。
“好了，该看得也看了，各人都给我回去训练，休要聚在一起。穆仁术是吧，堂主要见你，随我们来吧。”
两个劲装背刀的巨鲸帮弟子将众喇虎赶开，领着穆仁术离去，那个方向，俨然是大船停泊的位置，看得喇虎们好不羡慕，愈发的刻苦起来。
事情发展果如苏妄二人所料，不过是第四日，就有喇虎练出了气感，修成了一缕内气。
这股内气灼热、霸道，只是初窥门径，便能在石上留印，绝非世面上流转的低级功法能比，更不可能像巨鲸帮介绍的那样籍籍无名。
看着喇虎们满面通红的脸色，与渐显消瘦的身骨，苏妄确证，这门功法是以损耗气血、元气为前提，强行炼精化气。
通常情况下，武者在气运周天之前，需要经历熬炼筋骨、养气培元、通脉易筋三个阶段。
熬练筋骨是为了强壮体魄，浑厚精气、血气；养气培元时同样也有百日筑基的说法，就算练出气感，也不急着炼精化气，依然需要稳扎稳打，夯实基础。
然而，巨鲸帮的教授却完全忽略了这两个阶段，却在有意无意损害喇虎的根骨。
只看穆仁术运功的表现就可揣度一二，穆仁术并未系统的学过武学知识，连体内的经脉都记不清，却能依据巨鲸帮教授的气血流动方式，以血气推动内气，达到摧石如糜的效果。
这种方式，其实是借鉴了洞微见彻之后对肉体的入微掌控，化繁为简。
但是，化简之后的入微便不是入微，只能算粗糙滥用，粗看之下并无问题，其实穆仁术每次推动内气，都强行搬运了一次气血——以庞大的血气裹挟初成的内气，暴力突破体内未开的窍穴、气脉，传导身体各部，达到克敌伤人的目的。
其破坏力在伤敌同时，也伤害了自己，在体内留下暗伤。
一边在亏空着身体，一边又不断损害着身子，只怕用不了多久，穆仁术就会被拖垮。
再说，练出的那道灼热内气，对身体的损害恐怕更大。
但这般道理可说不得，且看穆仁术离开之后，兴奋的嗷嗷乱叫的喇虎，苏妄知道，他们入局太深了。
相比各人日渐消瘦的身形，与身上愈显雄浑、炎热的气息，其中得失已不值得喇虎们去计较，练功两个字怕是已塞满了他们那点可怜的脑容量。
就算有几个身体羸弱，已然把自己练废的，众人也只会当做是他们承受不了训练强度，而不会有人归因到功法身上。
神功宝典总是最吸引人，得到神功却不想洗练的，只怕还没出生吧，若非如此，辟邪剑派的偌大势力是如何建起的？
那些前仆后继甘愿自残己身，也要修行葵花宝典的，总不会连个明白人都没有吧。
许多时候，可怜……也是自找的！
“嘿嘿，老四，你功夫练得怎么样了？”苏妄正装摸做样的举着石锁，王三河这个神经病人悄悄凑乎了过来，嘴里偷笑着，像是占了个了不得的便宜。
好在巨鲸帮的管理内紧外松，表现上不会故意去抓喇虎的小辫子，只要不会耽误了练功就行。
对这帮好事不做，坏事不绝，尽会偷鸡摸狗的混混，难不成能要求竞聘乖乖男？
能将喇虎们教育地不敢闹事，巨鲸帮的手段已是不俗。
“还是那样呗，还能怎样？”苏妄假装着羡慕，带着点嫉妒，动作不由缓了缓。
“要不哥哥教你？”王三河依附过来，悄声耳语。
“你？”苏妄这才注意到，王三河的体温却比寻常时高了一些，靠近过来时，仿佛一个暖炉，烘得他都有些热乎乎的。
古怪的是，他的身形不见得多消瘦，反而是眼中的精光愈加明亮、清静，不似其他喇虎的狂热、亢奋。
“难不成你这个神经病是天生奇才，适合这门功法？”心念百转，苏妄却不动声色，要诈他一诈，小声鄙弃着：“哥哥又没练出内气，休要烦我。等穆老大回来，兄弟自会向人家请教。”
“你敢小觑哥哥，那穆仁术又不是你哥哥，我才是你哥哥！”王三河脸色不忿，声音不由大了些，一把攥住苏妄手掌，一股热力便传了过来，仿佛沸水一般，若是换做旁人，只怕已被烫得手腕脱皮了。
这股热力，应该是王三河修出的内气，但奇怪的是，他竟能做到气随念转，无需倚靠血气推动，这可是通脉大成后百脉俱通的表现。
“哥哥真练成了？”苏妄若无其事地抽出手掌，心下哀叹了一声：“你果然还是个神经病。”
如果王三河抓的真是赵老四，方才那一下，他手上的石锁非得砸在脚面上不可，将两只脚掌砸成了肉饼饼，痛也得痛死他。
王三河，依旧不着四六着。
好似满意苏妄那声哥哥，又或是注意周围注意过来的目光，王三河放低声音，得意道：“那是，就在昨日。”
各人正在用功时，一门心思扑在练功上，哪顾得上他们兄弟内讧，见着无事，又重新埋下头，争取做突破的第二人，却不知他们也只能抢枪万年老三的位置。
苏妄故做奇怪之色，道：“那哥哥怎么不报备上去？”
“哼！”王三河甩了个重重的鼻音，振臂一甩，目光放远，做广袖飘然状，用着一种沧桑而寂寞的语气道：“世人只道无限风光在险峰，却哪知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哥哥不争那名头，便让与穆仁术吧，正好由他试试深浅。”
“原来你还有这番见识，是我低估你了。”苏妄心中默默拜服，嘴上却奉承着：“还请哥哥指点。”
“好说，好说！”王三河喜得捉耳挠腮的，将刚才智者潇洒的姿态抛了个一干二净，忽然又变成了一只顽皮猴子。
“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苏妄拉着王三河往旁边走去，小心避开练功的喇虎，此时他二人的表现还真有些特立独行，若是再呆在原地，只怕要惹来非议了。
“哼，不努力练功，简直不识时务！”几个喇虎眼中闪过不喜，对苏妄这样额“害群之马”甚是厌恶，不知何时，他们竟然变得如此“乖巧”。
“……噫吁冲气为阳，地气为阴，三阳相驳，少阳开会，六阳搏一，逆阳化阴……”
看着王三河摇头晃脑地念着他的六阳心法，苏妄心中有说不出的古怪。
易经中六是阴爻，是故六阳也作阴阳解释，练六阳之气本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巨鲸帮的功法里只有阳气修炼方法，并无阴阳合一的内容，但到了王三河口中，俨然多了一部分阳气相冲，化合阴阳的补充。
一篇明显残缺、有问题的功法，到了他嘴里，忽然变得完整起来。只是，苏妄实不知，王三河所学，到底是高人教授，还是他自己搞明白的。
“如何？”王三河眉角飞扬，得意之色毫不掩饰，亦无需在他“兄弟”面前掩饰。
“哥哥，好像我听的与你有些不一样。”苏妄斟酌着字眼，小心试探着。
王三河脸作不屑，理所当然般道：“那人说的不对，我给改了！”
这副自信的样子，实在不像撒谎，至少苏妄是看不出来，也不认为他会在他面前撒谎。
“哥哥威武！”苏妄默默败退。
“嗯，以后有什么问题来问我，休要去找什么穆仁术了。”显然，他还记得刚才的话，真真小心眼。
“是，哥哥教诲的对。”
天高云阔，苏妄翻了翻白眼，就如天上的白云，只觉得有些事是很难变的，他依然是苏妄，而王三河，依然是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