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世人都不知道为何宰辅大人这辈子为何一心要和朝中大部分守旧官员作对,要去施行在大多数人认为可为不可为都未必对王朝有所裨益的新政。
这些年宰辅大人凭着过人的政治才能,再加上那份一直恪守本心的毅力当上这大楚王朝的宰辅之后,威望一直不落,可以这么说,在提出新政之前,朝中无论党派,对宰辅大人的纵使有怨言,但怎么都不敢当面提出。
可就在宰辅大人风风火火在疏谏阁和几位六部尚书整理新政的时候,有一封奏折,越过六部送到了疏谏阁的案头,宰辅大人当时只是打开了看了一眼,便派人将其送往皇宫,交给大楚的皇帝陛下。
虽说宰辅大人的疏谏阁有处理政事的权力,但宰辅大人没有理由将这封折子扣在疏谏阁,因为这封奏折本身就是为了弹劾宰辅大人的。
虽说这封折子被皇帝陛下当场就驳了回去,但大半个朝堂都知道,自从宰辅大人上位至今,一共二十余年的时间,首次有人敢弹劾这位权柄仍旧无双的老人了。
原本以为某个官场新人想要借弹劾宰辅大人从而吸引众多官场大鳄眼光的众人,私下里提起也大多是不屑一顾,这样的官场套路这二三十年或许能吸引到他们的目光,有兴趣的官场大鳄或许会试着打磨一番,看看是不是可造之才。不过等到知道写这封折子的人是谁之后,很多人不说话了。
翰林院的李国风是写这封折子的人,这个狂儒,是前些年的朝试帮首,朝试时以一篇《哀溺文序》名动陵安,以为财而弃命的讽刺写法更是让阅卷官员拍案叫绝,其中一句“且若是,得不有大货之溺大氓者乎?”更是妇孺皆知。而成为榜首的李国风之后拒绝了进入书院,当时这位狂儒曾言“世人皆以书院为位尊,吾独视之为草芥。”
若只是这样,倒也称不上狂儒二字,只是之后朝中有位老大人老来得女,甚是宠爱,见李国风才气无双,欲纳他为婿。却没想到被这个李国风以“此女甚是颜鄙,为何许之?”一言拒绝。据说当时那位老大人被气得脸色铁青,加上这位老大人门生故吏遍布朝中,倒也没有人为这位狂儒触这位老大人的霉头,因此这个状元郎便一直在翰林院不温不火的过了这些年。
翰林院本来就是个清水衙门,期间几次人事变动,也没有能让这李国风出得了这翰林院,去个实权衙门任职。偶尔有人提起他,大多也是扼腕叹息,只以为他这辈子都得老死在这个清汤寡水的职位上了,不去说圣人的治国平天下,就是修身齐家怕都难得。
这次若不是他递上折子,怕是大半朝臣都要忘了这翰林院上有这个人。不过这次他弹劾宰辅大人倒也算的上是狂儒表现,按理说,他若是存了弹劾宰辅大人的心,不可能在这封折子无疾而终之后的数天内无动于衷。更不会像个没事人一样仍旧清晨出门,日落归家。
可是这个从来没让旁人猜中过心思的狂儒也就这么做了,仿佛不知道陵安朝堂的暗流涌动,一如往昔。
而在今日,正是朝会散时,李国风正在府邸中款待一位故人。
他品阶不高,没有资格参加每日的朝会,而翰林院本就没有什么事情,因此便顺水推舟请了一天事假,回到府邸中,好好款待这位身份微妙的故人。
坐在白木方桌之前,长相秀丽的妇人端来一盘盘自己炒的小菜,素菜居多,荤菜就只有那么两样,一盘木耳炒猪肉丝,一盘红烧肉。
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用木筷夹了一块红烧肉,笑道:“每次来,嘴最馋的还是嫂子的红烧肉,不过李兄你还是太抠门,每次都是雷打不动的两个荤菜。”
小家碧玉的妇人脸微微一红,施了个万福,悄悄退下。
年纪比这个年轻人大不了多少的李国风笑着摇头,“你倒是喜欢这盘红烧肉,君生每次却只喜欢吃这盘木耳肉丝。拢共两个肉菜,还都是给你俩预备的,你嫂子可从来没这份闲心给我炖猪蹄子。”
李国风作为狂儒,朋友还真就不多,除去面前这位年轻人,也就是剩脾气同样古怪的吴君生和他志趣相投了。
年轻人放下筷子,忽然正色道:“国风,你写了折子参宰辅大人?!”
李国风淡然点头。
年轻人无奈道:“你知道我二叔那温吞性子,不知道多少年没发过火了,可就在你那封折子递上去那天,我二叔将他书房里那方上好的墨砚都砸了个缺口。”
李国风笑道:“少游,段大人是宰辅大人的学生这事满朝都知道,我参了宰辅大人,他不生气才怪呢。不过段大人作为礼部官员,这养气功夫还是差了些,不过我还是得庆幸段大人是宰辅大人的学生,要是你爹段将军,那不得来手撕了我?”
段少游摇摇头,叹道:“我还以为你成了家之后,比当初要好些了,没想到还是那样,都说你和君生是翰林院里的两块臭石头,看来还真没说错。”
李国风感叹道:“君生这次从南唐回来,自然要离开翰林院这谭死水了。”
用大拇指摸了摸那盘红烧肉,感受着不复之前滚烫的瓷盘。
李国风才笑道:“实话和你说吧,君生要离开这翰林院了,我自然也不得再待下去了,我一身所学于这陵安并无任何裨益,也就不再贪图这陵安风光了,这大楚江山还是比这陵安壮阔多了。”
“放在以往,我这封折子上达天听之后,以宰辅大人的性子未必会难为我,只怕还会好好打磨我这块璞玉。若是我想离开翰林院,早在几年前便如此做了,只是李国风不愿意这样做罢了。现在这个微末关头,我递这封折子,为了新政,宰辅大人必定不会无动于衷,就算宰辅大人不说什么,就是皇帝陛下肯定也会帮着宰辅大人处理我,偌大个朝堂都看着,若是连我参宰辅大人还无事,宰辅大人的新政便已经算是失败了。这些事情陛下知道,宰辅大人也一定知道,只是这个时候我这样做,自然还是存了份小心思,不过不提也罢。只盼望,贬谪的时候越偏远越好,越是偏远,我将来回陵安时,官帽子才会越大。”
段少游摇摇头,蹙眉道:“就不怕嫂子跟着你吃苦?”
李国风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和她提及这件事的时候,你嫂子只是担忧买不到陵安的胭脂了,我安慰她说这件事有少游,她也就安心了。”
段少游才夹了块豆腐,听到这个说法,苦道:“这一个月得花我多少银子。”
李国风指了指红烧肉,笑而不语。
段少游扭头看了看门外只露出半个身影的那个温婉妇人,喃喃道:“怪不得你说老大人那女儿颜鄙,感情是早有嫂子这样温婉的女子。”
李国风不说话,而背对着段少游的那个温婉妇人把这两个男人的对话一句不落的听进耳朵里,开始还是只是没什么表情,到李国风说起胭脂的时候,便真是忍不住笑意了,咧开嘴,无声而笑,没有一点小家碧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