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付这种突发事件,茶小葱可没经验。
门口还有一大帮子看热闹、等孩子的,这要怎么办?
那歌声越来越近,时而平缓时而拔高的音韵,似一把铁钳,掐紧了通往心室的血脉,明明听得很难受,却又忍不住沉迷。
茶小葱怀着满心抗拒,颤抖着伸出了双手,原本僵直的手臂,此时竟变得好似一绺棉条,它们疯狂扭动,挥摆着如同章鱼须。再看看周围的人,亦是早已把持不住,迳晃动着腰肢,缓缓起舞。
那声音像是灵魂的鸦片,明明说不出美好,却令人极乐神往。
人们早已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他们放下手里的活计,也放下了高悬的心,和着那销魂的遗韵在梦幻中穿行,他们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皆是说不出的诡异。
“茶小葱!”婪夜脸色灰白,探手按住茶小葱那双像水草般乱舞的爪子,“凝神静气!”
掌心的热力传递至心房,打开了一道炙热的缺口,茶小葱心头一震,猛地收回了双手,她瞳孔微收,看向了海天交接之处。
那歌声越来越近,震得人心间狂乱不堪,茶小葱只能咬牙挺着,一缕鲜血竟自唇角滤下。
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视野里便多了数十条鱼尾,紧跟着,青色鱼翼从海面挥出,随着歌声的激荡,百余条文鳐蹦出水面,带起丈把高的水花,飞溅至各人身上。
海上顿时卷起一阵黑风,风眼一片蓝光绽放,缓缓升起一张女人的脸。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符合了当今最流行的审美因素,她瞳孔深邃,眉线明显;她鼻梁高挺,五官如刀刻;她脖颈修长,锁骨明丽;她青丝如瀑,下巴尖削……她上身未着寸缕,关键部位被垂下的长发肆意遮挡,不刻意,也不严实,随着风起风落,胸口两颗暗红的珠印隐现。张扬的歌喉,傲视众生,仿佛世间万物,都敌不过她引吭的神韵。
明明是长着一张清纯的脸,明明是童话里最善良最美丽的人鱼造型,却给人暗黑的触感,她的出现,似召示着一轮死亡的亲临。
如痴如狂的人群,慢慢停止了舞动,他们虔诚地站起,弯腰一礼,跟着匍匐于前,一脸陶醉。茶小葱一行三人,茕然立于人群之中格外扎眼。
水面上远远近近又浮出几颗人头,或男或女,除了发色稍有差异,其它的都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快跑,往山上跑!快!”茶小葱察觉到鲛人身上那股杀意,蓦然打了个寒颤。
就在她出声的刹那,鲛人的歌声被打断,人们尽皆惊醒,一脸惘然地望着海面上浮沉的美人脸,显然未弄清自己身在何处,茶小葱冲进人群继续吼道:“你们想死么?快跑!”
她这一吼终于起了些作用,临近的几人猛然抬头,才发现头上尚有百张血盆大口虎视耽耽,跟着周围的人也都往天上看去。一时间,惨呼声此起彼伏,如梦初醒的人们听得茶小葱的话,纷纷拔腿住往山门的方向跑。
人群如潮水涌动,直撞过来的身影推得茶小葱连连倒退,她还想说什么,却觉呼吸一窒,吐出一口血水。
婪夜适时撑住她的身体,低声道:“我们也快些走。”
茶小葱却是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头顶传来尖锐的啸叫,唤醒了鲛人新一轮的音波攻击,跑在后面的人们受那歌声的诱惑,竟又停住了脚步。
半空中,一声锐鸣,青色大鱼如鹏鸟般振翼飞至,张大口向人群俯冲而去……
一声惨叫,夹着一片血雨坠落,一颗圆滚滚的脸袋像皮球般弹跳着,带着血淋淋的断口,停在了茶小葱的脚边。
茶小葱低头看了一眼,双瞳中跳出一片火光。
她横一抽手,亮手出了腰间的兵器——折心柳!
“云卿,先带她们走!向灵昊仙尊报信!”她微一颔首,身形拔地而起,瞬间消失于青空。
婪夜抓狂疾呼:“你那半吊子对付不了这么多条……茶小葱!死女人!”但他的话很快被那歌声湮没。
婪夜目光泛冷,也跟着亮出了兵器。
暮云卿抢先闪身过去,将地上昏倒的澄光殿女弟子一一提起,扔进了雾色深沉的大门。来不及向茶小葱多看一眼,他便腾身跃进了那片云海。
鲛人们依旧神色坦然,面无表情,唯有丰润的红唇微微张合,和着文鳐的啸叫,释放出悠扬的音符。百余条文鳐借着歌声的鼓励,齐齐低头向茶小葱逼近。
茶小葱冷笑一声,摧动折心柳勒住近身的一条,转而向四周撞去。
半途与婪夜打了个照面,婪夜终于含着三分默契,向她点了点头。
茶小葱的决定是对的,如若他们一并逃入幻境,非但不能救人,反倒会将人引向更危险的境地。普通人缺乏内修,很快就会被这奇特的歌声俘获,重莲山上的三处幻境,对于常人来说确是可望而不可及,但对于像鲛人这样的神族后裔却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鲛人本身便是最强大的幻境。
但想只凭两人之力缠住鲛人与文鳐两族的联手攻击,却很是勉强。
“怎么办?”缠斗间,两人的疑问同时脱口而出,他们隔着一片腥风对望了一眼,同时闪身向水中的鲛人袭去。
“擒贼先擒王!”两条兵器同一刻出手,一绿一紫罩上了那为首的鲛人。
劲风扑面,鲛人长发如海藻般摆动,却见她双掌合什做了个法诀,将歌声拔高了七八度,海面上巨浪卷起一阵劲风,托着强光投向半空。
婪夜大惊,收回枪身拉着茶小葱一连倒退数十步,两人同望向漫天白光,脚下未停,均以同样的身法向左右飞蹿开去。身后“滋啦”声响,白芒没入地面,泛出一片蛛网状的电光,茶小葱与婪夜惊跳而起,却又被头上掠过的文鳐鱼群狠狠压制。
“过来!”茶小葱平空推出一掌,带着一道绿光,袭向婪夜,后者目中微闪,依样也拍出了一掌,掌中紫光迎向茶小葱的木灵之气。
“蓬!”地脉震荡,又一次打断了鲛人的歌声,婪夜立时会意,即又拍出了第二掌。
“蓬!”又是一声巨响,震散了文鳐的包围之势。
一灰一蓝两道身影借着掌力反弹的推动,再一次疾退分开,劈开了咒光的中心。
“唧——”
随着一阵惨叫,两三条文鳐自高空坠下,狠狠地落在地上。
“茶小葱,看来是鲛人的歌声……一直在指挥文鳐!”平地卷起一阵风沙,婪夜的声音借着退势,越来越远。
茶小葱偏头一看,生生刹住了去势,立在门柱中间。由于用力过猛,足下灼烫,门前的青石小路亦被刮出两道槽痕。她仰头看海,反掌抛出折心柳,在门前设下一道木灵结界。
鲛人的法术属金系,她的木灵之气还是不要硬碰得好。
经过三年苦训,茶小葱把五行关系已经记得滚瓜烂熟,如今看来,木系的她与火系的婪夜联手对付鲛人,难有把握。但有一点,鲛人不能离水,只要文鳐不冲开她的木系光壁,门里的人便暂时是安全的。
“死狐狸,牵制住那位最会唱歌的,文鳐交给我来应付!”
茶小葱在此战中做出的三个决定均称得上明智,至少换作婪夜,他也会这么做。
其一,救人为上,将人们逐入幻境,以策安全;其二,行拖延之法,不强袭蛮干,等待救兵;其三,各个击破,隔阻金系法术对水系法术的支撑……但关键还有一处,怎么样才能止住鲛人的歌喉?就算能令为首的鲛人暂时闭嘴,却并不表示着其它鲛人是哑巴。
婪夜换了个方向,张口欲问,却又被茶小葱突然打断:“还有,堵住你的耳朵……”
山下已经乱成了一片,但把守门哨的弟子均被鲛人的歌声迷晕,是以,澄光殿内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殿内三面破尘镜分指三处幻境,逐一展示着孩子们在幻境当中的表现。
各路仙门代表坐在席间,一边关注着幻境中的变化,一边欣赏各派弟子上台献艺。
时间流逝,转眼已过了三炷香的时间,可端极派的四掌门却依旧不见踪影。
望着门边的那处空席,在座的各人心中均感不愤。显然,端极派的缺席不仅使得灵昊仙尊付青权无从交代,更令御华派掌门风无语丢了份子——端极派自从衰微以来,便一直对御华派俯首贴耳,如今这位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四掌门竟敢当着其它五派人的面,令御华派脸上无光,断是不可轻饶!
风无语坐在尊位上,不着痕迹地轻哼了一声。
灵昊仙尊朝玉瑶仙座使了个眼色,仙座会意,即令门下弟子出去找寻。
“七派弟子献技于前,独独少了端极派,似乎无趣。如若各位觉得乏闷,不妨就由晚辈斗胆献丑,调弄一曲,为诸位前辈洗练心尘。”座中一华衣公子温文出声,身后弟子领命,即在琴台上架上一方焦尾梧木琴。
风无语神色稍霁,抬手道:“久闻流霞庄大公子琴艺卓绝,今日有幸得见,实乃快哉!请!”
那华衣公子敛袖微笑,俯身款款一礼,淡定举步,踱向琴台。
座中各派女弟子见他桃花眼眸如流卷过,均各心头狂跳,唯听花叶玖在鼻子里嗤然一声,并不看他。
那华衣公子定定地瞧了她一眼,突然向玉瑶仙座一礼,朗声道:“曾闻玉瑶仙座琴音动绝天下,晚辈不才还请仙座指点一二。”微微一顿,目光却无偏转,依旧是盯着花叶玖看。
其中深意,自不需多言。
花叶玖被他看得着恼,拍桌怒道:“你要弹便弹,不弹拉倒!”她今天一整天心情都不好,特别是听说端极派的四掌门竟是以前与她不对付的茶小葱之后,她就更愤怒了。
“阿玖!”玉瑶仙座见自己爱徒失礼于人前,立即出声呵斥,并向方链投以歉然一笑,“阿玖伤病未愈,心有积火,望方公子海涵。”
方琏未言,只洒然颔首,轻轻拨出几个单音。
单音乃过,高山绝响如潺潺流水浮于指间,起手之处,竟有千般莹蝶自弦隙飘飞而出。果然,琴声天籁,拭去几多浮躁。
方琏浸淫琴道,灵动有余,果真能令得众人心旷神怡。
众人敛神听琴,将目光尽皆投入在这位如珠如玉的少年公子身上,并未注意到破尘镜中不知何时竟多了许多人。
方琏琴音流淌,绵绵不绝,突有高亢之意,激得在座众人心中一凛。
此际一个粗犷的声音迳自山下扶摇而上,居然盖过了琴中的锵鸣之意。
“听……海哭的声音……叹惜着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
歌声绵延千里,不,也许那已经不算是歌,而是带着哭腔的吼意,它穿破了幻境,直上九霄,将方琏的琴声死死地拖住。
“铮!”方琏指间一颤,滑乱了一个音符,空中莹蝶尽散,琴弦竟断去了一根!
“是谁!”他站起来,却听那歌声还在继续。
“……说你在离开我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