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州某处荒林野地。
“政宏!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啊!”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了公子。您看,白日里咱顺着夕阳的方向走。入夜之后,自然就要观星辨位。现在是北斗正当头,所以往这个方向走准没错。”
朴政宏驾着马车,载着汤中松,在无人的郊外疾驰。
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观星辨位,连这个词儿都是他偶然一耳朵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但是到了这一步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死死的咬定自己认路,然后闷着头往前跑,等出了这片林子再做打算。
走不多会儿,眼前就是一片开阔地。未融化的冰雪映着月光把四下里都照的亮亮堂堂。
汤中松示意停车歇息片刻。即便不是骑马,但马车疾驰中的颠簸也让自幼起锦衣玉食的他有些吃不消。
他看着周围,空旷的连只苍蝇都没有。月色和雪色整片天地都晕染的凄清、惨淡。
地上没有一道车辙,远方没有一星火光。汤中松下车抓了一把雪,薄薄的雪层下面草已经嫩绿。
“你说,这里有蚯蚓吗?”
汤中松问道。
“蚯蚓???”
“公子,这个季节怎么可能有蚯蚓。您虽然看到草已经微绿,可土都还冻着呐。”
朴政宏没有搞懂这位汤大少想做什么。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毕竟公子从小就古灵精怪,成天到晚有说不完的奇思妙想。
他是在公子出生不久之后入的府,那会儿也是个孩子。不过在他的记忆中,那时候的丁州府才叫有气魄的大宅院。
州统大人练兵勤政,不怒自威。夫人打理内府,井井有条。然而这一切都在公子逐渐长大后消失了。
因为公子把他幼时那些奇思妙想一一变作了现实,而后全府上下就没有一个没被公子折腾过的人。
“你说现在这土里没有蚯蚓。为何入夏之后便有了呢?难道入夏之后的这片天地就不是现在的这片天地了吗?”
汤中松问道。
“这……小的不知。但是确实未曾在开春前见过蚯蚓。”
汤中松转身回到车上,再回来时手中竟多了一把长刀。
“这是……”
朴政宏看着公子手上的长刀惊的说不出话来。
三亭锯齿钩搂刀。
丁州府州统汤铭的成名利器。
当年,汤铭就是提着这把三亭锯齿钩搂刀,一人一马杀的吞月部的三位部公二死一伤。
以至于往后十数年吞月部都没能缓过气来。
连带着王庭左庐也被右芦所压制。
虽然左右芦将军是亲兄弟,但遇上这样的事谁又能不较劲呢。
汤中松和朴政宏却不知此次大举犯边的狼骑正是十数年前被他老爹杀的几乎被灭部的左庐吞月所属。
风水轮流转,河东河西各半边。
你老子杀了别家上代的部公就不能怪新任的部公前来报仇。
可是当儿子的又偷了当年你杀人的刀还非要去打仗。
这也是命。
“咱们来打个赌!如果挖不到,那等我砍了狼王明耀的脑袋之后,定西王还有我那死老爹给的赏赐我全都给你。如果要是能挖到,那我挖出来多少条你就得吃多少条!”
“赌吗?”
朴政宏脑子转的也不慢,一口应了下来。
他心想这方向也是搞不清楚,大晚上的越走越迷。难得公子有这兴致,就陪他玩玩消磨下时间好了。反正蚯蚓肯定是挖不出来,狼王的脑袋也不可能被他砍掉。自己一点损失都没有,还省了找不到路被骂,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公子,这蚯蚓得我来挖。”
朴政宏知道他家这公子鬼点子奇多,指不定他袖子里早就藏了一罐蚯蚓,就等着大半夜的无聊给自己下套呢。
汤中松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种费力气的活儿他才懒得干。
朴政宏费了好大劲才拿稳这把三亭锯齿钩搂刀,他想不通平日里看上去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汤公子是如何一只手把它提起来的。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丁州边界五镇官驿。
刘睿影看到不远处的山坳里灯火通明,官驿已经到了。
走了大半天夜路,猛然一下看到灯火眼睛被刺的有些睁不开。突然他觉得自己的左臂被人挽住了。正待要拔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哟,真的这么小心眼儿嘛……叫了你句小弟弟就非得要杀了人家……”
刘睿影定睛一看,李韵笑盈盈的面庞在火光下映的温暖又善良。让人看到就有种安心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
“大家不都是按照州统大人的命令向这边撤离的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何会比我们先到。”
刘睿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张学究和岩子。
按道理说以他们的脚程就算是带着集英镇的一些老幼妇孺,也不应该慢了这么多才对。难道……
“你是什么人?”
刘睿影暗暗后撤了一部,很是提防的问道。
“哈哈哈,我是什么人?见过我一次的,都能知道我是什么人。小弟弟你从那么热闹的中都城来却反而不知?”
“你的脚程如此之快,即便是我骑上查缉司的制式快马飞电也不过如此,怎能不让我生疑呢?”
“李韵姑娘是和我一同来的,查缉使大人不必怀疑。在下姜恒娇,丁州府府令。”
一位面容冷峻,身材清瘦的姑娘近前来说道。
丁州府的三位府令中,两位都已率军随府长前去边界抗敌,余下的便是这位姜恒娇。
她是女儿之身,但向来巾帼不让须眉。弓马娴熟,布阵老练。只是这次因边界五镇所有百姓全部都要撤离,人员众多,牵扯广泛。需要一位干练的官员前来承责。
为此,姜恒娇甚至和府长贺友建大闹了一顿。
本就心情不好的她。见到刘睿影盘问李韵,再加上他的查缉司身份,没来由的便对其产生了厌恶之感。
一向敢爱敢恨真性情的姜恒娇是从来不会把查缉司的名头当回事儿的。既然李韵是她认可的至交好友,那么你怀疑她便是在怀疑我。
刘睿影尴尬点头示意,想要开口问问这边的情况却觉得很不好意思。无奈只得走到一旁,招呼着随自己来的集英镇的百姓们落脚。
姜恒娇下属的兵士煮了一大锅热粥,每当有新赶到的百姓便可排队打一碗。
即便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是在满怀着忧乡之情的人们心中这一碗热粥就是日后重返故土的希望,就是丁州对狼骑誓死抗击的决心。让他们在流离失所中变得不那么落寞。
刘睿影也拿了一只碗,准备排在队伍里去打粥。却被李韵拽了出来。
“没想到我们的查缉使大人如此接地气啊。”
李韵一边调侃着一边把刘睿影往后面的营长中拉。
进了营帐,刘睿影看到姜恒娇坐在首座。其余还有几位州府官员,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张学究和岩子竟然也在此处。
“查缉使大人请坐。这二位我听李韵姑娘说都是高手,目前边界战事吃紧,因此我特请他们两位一同用餐。查缉使大人您该不会介意吧。”
虽然使用了敬语,还是询问的与其。大刘睿影却丝毫没有感到缓和的气氛。
张学究捋着胡子笑着看向他,岩子只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说是用餐,不过也就是一碗素面另加几碟小菜。
“边界条件艰苦,还望查缉使大人不要挑剔嫌弃。”
“不会的不会的,咱们查缉使当人刚刚还准备排队打粥。可接地气了呢。”
没等刘睿影回答,李韵就抢着话头说了。
刘睿影确实也饿了,拿起筷子就在碗里一顿挑面。但面条因为煮的时间太长,已经变得有些糊状,用筷子难以夹起。
刘睿影连着几下一根都没有吃到,不由得有些着急。
“加起来的不一定就是能吃到嘴里的。心急又贪心,每一筷子都想夹得多。可是你能一筷子就吃饱吗?还不如少一点,慢慢来。能吃到嘴里的才是做得数的。”
李韵坐在刘睿影旁边强忍着笑意,张学究却看不下去了开口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
刘睿影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也没这一夜间受的罪,吃的亏,丢的面子多。在查缉司最多是每日过得不自由,可在这里却被人当山里的异兽一般,好像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是旁人嘲笑的模板。弄得他有股深深的挫败感。
“明明我都是按册子上写的一般照做,怎么会出入如此之大呢?而且既然这府令知晓了我的身份,那丁州府里定然也全部都知道了。临行前省着大人亲口嘱咐我说让我暗中访查,这一下弄得沸沸扬扬该如何是好……”
丁州某处荒林野地。
“哈哈哈,我就说怎么可能这个季节就没了蚯蚓呢?快数数看,这是多少?一……二……三……”
朴政宏看着眼前一堆在略有草色的地面上扭动的蚯蚓,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按照公子的逻辑确实没有错,但如此天气即便有蚯蚓也该在很深的地下才对。怎么可能自己轻轻一挖就好像捅了个蚯蚓窝呢?
地儿是自己挑的,也是自己挖的。公子就算再鬼精也不可能提前来这把整片地下都事先埋上蚯蚓吧。
“三十六!总共有三十六条!,快,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
汤中松激动不已,开心的又蹦又跳。
“我……公子,能不……”
“不能!”
汤中松厉声打断了他。在朴政宏的印象里,公子还从未如此严肃过。
“不过也行,我问你个问题。”
“你觉得我能砍掉狼王明耀的头吗?”
汤中松问道。
“能,凭公子您一定能!”
先前在山坡上的那一顿马屁可真是昧着良心说的,这会儿虽然也有些为了能不吃蚯蚓而讨好的意味。但不知怎的,朴政宏就是觉得公子砍了狼王的脑袋。而且非他不可。
“哈哈哈。我看着蚯蚓也别吃了,省的路上再闹肚子耽误时间,继续赶路吧!”
朴政宏一看不用吃蚯蚓了,立马把刚才的感觉抛到脑后。管他狼王的脑袋砍不砍的,我不用吃蚯蚓了才是正经事。这么一想,顿时鼓足了干劲。也顾不上找路,胡乱认了个方向就一股脑往前奔去。
没想到这一次运气还真不错,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了火光。
“这是哪里?”
“好像是咱们丁州府的官驿。”
朴政宏知道公子是偷跑出来的,他觉得公子肯定不会进这管家的地方。
没想到公子蹭的一下从车上跳了下来,提着刀就往里冲。
“公子你去哪?”
“我要撒尿,这一路快憋死我了。外边儿天寒地冻的我可尿不出来!”
汤中松一进去就看到了个大帐,掀起门帘的时候当即愣在了原地。
正在吃面的刘睿影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得纷纷回头。一看来人还提着刀,心中更是一惊。幸亏姜恒娇认得他是汤州统的公子,让大家莫慌。不然刘睿影和岩子已经动手了。
“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