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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八十八章 步步血腥【三】

边月满西山 奕辰辰 15216 2022-10-31 00:09

  此时已然开春久矣。

  但当这两名红袍客脱去伪装,露出身上的红袍时,饶是常忆山也感觉到一股肃杀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功法武技,才能让气候都为止疯狂?

  常忆山没见过。

  他也根本想不到。

  虽然红袍客的名头近年来在天下很是显赫。

  但对于红袍客的来历,却几乎无人知晓。

  只知道他们隶属于一个组织,叫做大红袍。

  但是这个组织在哪?奉命于谁?有何纲领?似乎全凭心愿。

  不过无论他们做什么,却都是如此堂堂真正,从不遮掩。

  毕竟身上那一身红袍太过于醒目,而大红袍之人行动时又必定穿着红袍,所以也无从遮掩。

  至少到今天为止,常忆山听说的关于大红袍的事迹好坏参半。

  他们确实做过几件骇人听闻的屠杀,不过杀的都是欺压良善的山贼恶霸。

  也做过几件不讲道理的屠杀,杀的却是平南王域一个有名的镖局,连带着镖局的当铺。

  不过他们也曾在饥荒时买粮赈灾,也曾在水患时派人固河。

  就好像一个孩子,今天高兴了便和你天下第一最好,明天不高兴了,就撅着嘴不理你,甚至从你身边走过时还要想办法把你绊倒。

  但是被绊倒了,毕竟还能站起来。

  若是死了,可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所以大红袍的行事准则说来也简单,死或生。

  死也让你死的彻底,生也让你活的舒心。

  “大红袍竟然只派了两人来,还真是看得起常某!”

  常忆山说道。

  “不是看的起你,而是看得起狄纬泰。”

  其中一名红袍客说道。

  “此话怎讲?”

  常忆山问道。

  “因为我们懂得尊重。”

  另一名红袍客说道。

  “尊重?你们冒充博古卫,又公然为难我博古楼贵客,这就是你们的尊重?”

  常忆山面色冷峻的说道。

  “我们的尊重不是那些客套,是狮子搏兔亦全力以赴。”

  一名红袍客说道。

  常忆山冷笑。

  已经许久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过如此放肆的话了,就连狄纬泰也没有。

  听这两人的语气,似乎来两人已经是很大的排场一样。

  “只是不知谁是狮子谁是兔。”

  常忆山说道。

  “向来只听说猛兽独行,只有牛羊才成群。眼下看来,这独行的似乎是在下才对。”

  常忆山接着说道。

  两名红袍客默不作声。

  身上的红袍也一动不动。

  常忆山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一名红袍客身上,分出精神笼着另一名红袍客。

  因为这两名红袍客除了一个脑袋之外,身体的其余部分都在那宽大红袍里,一旦出手,猝不及防。

  对于未知,谁都会恐惧。

  或许这才是人们选择在晚上睡觉的原因。

  毕竟白天的时候亮亮堂堂,四处皆是清清楚楚,就算是偶有阴影,也黑的并不实在。

  可是在夜晚却不同。

  白日里再熟悉的东西,只要被罩上了一层黑暗,就是月光再亮也没有用。

  常忆山也害怕未知,所以他晚上也会睡觉。

  既然害怕,既然未知,那就干脆不要去想,不要去看,不要去琢磨。

  混混沌沌的睡过去,等到再醒来时,又是一片锦绣天光,岂不快哉美哉!

  但是现在天还很亮,日头还很高。

  不过再高的日头都照不亮红袍客那宽大红袍的里面。

  常忆山不知道二人隐藏在红袍下的手上是扣着满把的暗器,还是提着刀,亦或是还没拔剑。

  肃杀之气越来越凝重。

  常忆山觉得身子有些冷。

  但他并不认为这是真实。

  因为刘睿影等三人的下场明显是中了精神操控一类的功法武技。

  所以他觉得自己也是。

  常忆山有个最大的有点,就是时刻都把自己摆在极低的位置。

  对周边的任何人,发生的任何事,都仰视着。

  他觉得这样才能看的更清更楚。

  仰视之后,觉得着实没什么意思了,再直起身子与之对视甚至俯视也都来得及。

  可是当他看到自己的砚台上竟然结了一层白霜之后,他知道这并不是幻象。

  常忆山很不喜欢寒冷的环境。

  冬天的时候他要么去往温暖的地方,要么就窝在屋子里抱着火炉看着窗外的冬日暖阳。

  以他的修为,早就已经是寒暑不侵了。

  所以这对温暖的眷恋,只是一种习惯罢了。

  但他可是土生土长的震北王域之人,又怎么会对温暖有如此的偏执?应该早就适应了才对。

  在这种肃杀的环境下,常忆山竟是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玩雪的场景。

  那雪捧在手上,一不留神就化成了一滩水,让他很是难过。

  但自己被冻的通红的小手,却又传来一阵阵刺痛,让他更加烦躁。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便认定这雪是天下最没有良心的东西。

  明明我已把你捧在手心,小心呵护,你不但夺去了我双手的温暖,却仍旧不愿意多停留片刻与我相伴。

  宁要化成了水从指缝中流走,也不要在我的手上彼此欢快。

  太自私了。

  但现在的常忆山却又很羡慕雪。

  因为它开心时,可以变成冰,不开心时可以化成水。

  但自己无论开心与不开心都得在这恶心的世间苟活。

  虽然他活的很好,好到天下间没几个人能有他这么好,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在苟活。

  因此他很羡慕雪的这般变化的本事。

  回过神,却发现眼前竟然真的下起了大雪。

  他伸手接过几片雪花,发现这雪花竟然在手中并不融化。

  “这雪,下的真好。”

  常忆山不自觉的说了一句。

  “这雪正是你所喜欢的样子。”

  一名红袍客说道。

  “我想要什么你们都能给我吗?”

  常忆山问道。

  “不能。我们是人,不是神仙。”

  红袍客说道。

  “那为何要说这雪是我喜欢的样子?”

  常忆山问道。

  红袍客不语。

  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不过他们动用的的确是一种精神方面的功法武技。

  现在的这招,叫做雪飘人间。

  而对刘睿影他们三人的,则是春回大地。

  不论是什么名字,幻想就是幻想。

  但这幻想并不是空穴来风,就和做梦一样。

  日有所思,夜才能有所梦。

  说白了,都是勾起了人内心最深处的柔软罢了。

  无论一个人的外在有多刚强,他的内心一定都有小块儿柔软。

  这是一片禁区。

  就连自己或许都早就遗忘。

  就算是没有遗忘,也定然不会轻易涉足其中。

  柔软和温暖没人不贪恋。

  当这贪恋变得越来越浓郁时就会无法自拔。

  常忆山微微一笑,合起手掌,攥成拳头。

  那雪花竟然如纸一样,破碎开来,再一张开手,便有无数渣子窸窸窣窣的掉下。

  随即,眼前的大雪也消弭于无形。

  两名红袍客见此情景,略微皱了皱眉。

  他们还是低估了常忆山的心境。

  没想到他已经能把心中的柔软收放自如。

  他不愿意进去,是他不想。

  若是他想进去,也可以随时抽身出来。

  不过此刻常忆山看向两名红袍客的眼神却温和了许多。

  因为刚才的画面着实太美。

  尤其是现在两人已经把一直手伸出了红袍外。

  那一只手上握着一柄剑。

  一柄黄橙橙的像是用纯金打造的剑。

  白雪,红袍,金剑。

  这是一副多么动人的画面?

  常忆山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自然要比常人敏感些。

  这会儿他竟然是有些感动到热泪盈眶。

  他想喝酒,还想写诗。

  虽然这两名红袍客来者不善,他还是想与这二人喝酒,然后再洋洋洒洒的写上几首诗送给他俩。

  “你们杀人时都会有如此的意境吗?”

  常忆山问道。

  他用手轻轻拭去眼角将要滑落的泪滴。

  “你若大俗,我们也会很土。你若大雅,我们便也典贵。你若大伪,我们也无法至善。”

  一名红袍客说道。

  “看来我是个大雅的人。”

  常忆山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当然是。”

  红袍客说道。

  “所以你们并不是来杀我的。”

  常忆山话锋一转。

  “你这人不但大雅,还很聪明!”

  一名红袍客说道。

  “所以你们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常忆山问道。

  “你。”

  一名红袍客说道。

  “我?”

  常忆山疑惑。

  他本以为这两人是对自己有所求。

  毕竟自己脑子里关于博古楼的隐秘不少,博古楼中自己不能去的地方也几乎没有。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红袍客竟然是想得到自己。

  “我一个大活人,却是如何得到?难不成你俩大男人要娶了我?”

  常忆山笑着说道。

  “我们当然没法娶了你,不过你想要嫁谁我们大红袍当然会帮你想办法,前提是你也成为我们的一员。”

  一名红袍客说道。

  他的另一只手从红袍里伸出来,手上托着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红袍,看着常忆山说道。

  常忆山觉得这两红袍客简直不是人。

  或者说不是个正常人。

  自己明明是在嘲讽他二人,但这二人非但没有动怒,也没有被气笑,反而是一本正经的告诉自己‘想嫁人也可以,而且他们还会帮忙。’

  “我加入了有什么好处?”

  常忆山问道。

  “没有坏处。”

  红袍客说道。

  “那我不加入有什么坏处?”

  常忆山又问道。

  “坏处就是这金剑会刺进你的咽喉,刺破的你声带,而后挑断你颈椎的经脉。”

  红袍客说道。

  “所以这二人是你们杀的。”

  常忆山说道。

  “是。”

  红袍客回答道。

  “你们杀了他,我还能理解。虽然他只是个装裱师,但是他的武道修为也有了地宗境。他死了,既能显示你们的手段,还能对我造成不小的刺激。可是你们为何要杀了那位大字不识一个的门房?”

  常忆山问道。

  “因为他没有礼貌,而且过于急躁。我们喜欢像你这般温文尔雅,慢条斯理的人。”

  红袍客说道。

  常忆山点点头。

  他的确是如此。

  这两名红袍客也是如此。

  若他也没有礼貌,还很急躁的话,在这两名红袍客露出红袍的时候,自己便会出手了。

  若这两名红袍客都很急躁,想必早就联手攻来,用手里的金剑让自己不得不从了他俩。

  “你们这红袍是好,料子颜色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常忆山说道。

  “哪里不好?”

  两名红袍客异口同声的问道。

  “太单调……虽然很鲜艳,但是太过于单调了。”

  常忆山说道。

  这两名红袍客显然对自己身上的红袍异常在乎,听到常忆山这么说,尽皆面露不满。

  常忆山轻轻地把托着砚台的手撤了回来。

  之间那砚台在半空中悬着,开始滴溜溜的打转。

  砚台里有一层浅浅的墨汁,可是无论这砚台怎么转,却都没有一滴墨汁飞溅出来。

  “你这是何意?”

  一名红袍客提起了手中的金剑,露出戒备之状,他以为常忆山想要动手。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这红袍变得丰富些。”

  常忆山说着伸手轻轻一拂。

  那红袍便悠然的飘起,继而在空中展开。

  “接了红袍,便是我大红袍之人!”

  红袍客说道.

  “不要着急,我可还没有碰到你们的红袍。”

  常忆山说道。

  他一手引着红袍,用劲气操控着,在空中把它折叠又平整,平整再折叠。

  “的确是极好的料子!”

  常忆山自语道。

  他的另一只手伸出两指,看样子是要伸进那砚台中蘸取些墨汁。

  但是他的手指却在砚台的边缘停住了。

  常忆山沉思着,不知心里在谋划些什么。

  突然,他那二指托起砚台的底部,朝着空中的大红袍推去。

  砚台仍旧是不急不缓的旋转着,飞向大红袍的速度也是不急不缓。

  大红袍背后的那一名红袍客横剑当胸,已做好了临敌的准备。

  常忆山看到他的样子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声。

  虽然这横剑当胸谁都会做。

  可是这当胸的剑高一寸,底一寸却都是讲究。

  另外,横剑并不是绝对的“横”。

  红袍客的剑虽然横在胸前,却是略微有些倾斜。

  金剑的剑尖朝上,剑尾朝下。

  无论自己这砚台攻向他的任何一侧,红袍客却是都能以最为精妙的出剑路径抵挡。

  单单是这么一比划,常忆山就觉得他不愧是能杀了自己那装裱师朋友的人。

  可惜的是,他想错了。

  常忆山的砚台并不是要攻向他,而是正正的拍在了那半空中的大红袍上。

  “你?!”

  二人看到常忆山竟然用墨汁玷污了在他们心中神圣异常的大红袍,却是都惊惧不已。

  站在常忆山另一侧的红袍客却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愤,挥剑袭杀而至。

  一道金光腾起。

  竟是把整个跨院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沾染上了一层金色。

  “刚才还说,自己不喜欢急躁的人。你这不也很是急躁吗?”

  常忆山说道。

  只见他的手上莫名多出了一根酸黄瓜。

  就是平日喂给阿黄吃的酸黄瓜。

  红袍客看到他手上拿着一根酸黄瓜也是颇为诧异。

  他不知道常忆山究竟要做什么。

  自己拿着金剑,可是他却手持一根酸黄瓜。

  剑与黄瓜。

  这怎么能有可比性?

  但红袍客已然出剑,却是无法撤招,只能鼓足了劲气,甚至不惜双手持剑。

  这已经不是剑招了。

  而是刀法的砍。

  常忆山看到这两人的金剑很窄,但却很厚。

  倒是也能经得起这样大力的劈砍。

  但当他看到常忆山用砚台在红袍上印出的东西时,手上却停住了。

  甚至不惜自损经脉,也要撤去剑上的劲气。

  这股已经磅礴到了极致的劲气突然又被收回体内,自然是在顺着他双臂的经脉寸寸炸裂。

  红袍客觉得心头一紧,脑袋一晕,只得咬紧牙关拼命抵抗。

  但还是涌出了一口鲜血,喷在了自己的红袍上。

  这鲜血的颜色与红袍几乎没有察觉。

  若是不仔细看,却是根本分辨不出来。

  常忆山把手中的酸黄瓜扔给他,说道:

  “血腥味不好受,吃两口压一压。”

  红袍客接住酸黄瓜,竟是毫不犹豫的咬了一口,大声的嚼着。

  吃相虽然并不雅观,可却也极为豪迈,倒还像个英雄。

  “好吃吗?”

  常忆山问道。

  红袍客兀自嚼着,并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虽然很酸,但总比血腥味好多了。”

  常忆山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

  因为他的声音确实太小太小。

  小到刮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似的。

  可是现在并没有风,所以这两名红袍客还是听到了。

  那名吃着酸黄瓜的红袍客,看着半空中浮着的红袍突然笑了。

  “嘿嘿……哈哈哈哈!”

  先是窃笑,继而放声大笑。

  咧着嘴,也不顾口中尚未吞咽下去的酸黄瓜渣掉出来。

  大红袍背面的那命红袍客不管不顾这般发生了什么。

  他依旧是保持着先前横剑当胸的姿势。

  “吃东西的时候就不要说笑,不然和狗有什么区别?阿黄吃酸黄瓜的时候从来不叫的,不过他平时也不怎么叫。”

  常忆山说道。

  这名红袍客听闻后,竟然乖乖的闭起了嘴,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每一口都咬的很小,每一下都嚼的很慢。

  他低着头默默地吃着。

  常忆抬起胳膊,平平的举着。

  那砚台就好似收到了召唤一般,径直回来钻进了他的袖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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