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影接过萧锦侃递过来的酒杯,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酒香虽然也有,但更多的是一股子腥臭…………不禁皱起了眉头,就想萧锦侃这是从哪里弄来的酒。
如此品相的酒水,那卖酒的铺子早该关门了才是。
可一抬头,刘睿影看到萧锦侃很是警惕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傅叶伟,随即把酒杯里的酒悄悄地倒在了脚底下,还对着刘睿影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难不成……这是你师父自己酿的酒?”
刘睿影问道。
“不然你觉得这世上还有谁能酿出这么难喝的酒?”
萧锦侃很是无奈的说道。
刘睿影看着酒杯笑了笑,却是将酒一饮而尽,砸了咂嘴,说道
“闻起来有股酸腐之味,不过也没有那么不堪。”
另一边。
王淼在叶伟那里碰了个软钉子,进退两难。
端着酒杯,再说了几句客套的场面话,对萧锦侃和叶伟这一对师徒表示了欢迎,就把酒杯递给了管家,然后借故说更衣,让大厅中的诸位先行游艺,开怀畅饮。
临走前,还不忘顺着叶伟的心意,让他当了今晚的“酒监”。
刘睿影心中冷笑。
到底是没经过什么波折的天骄。
估计从出生到现在,都是顺风顺水的。
在通今阁里,王淼身为阁主徐斯伯的弟子,当然不会有人忤逆她的意愿,对其说半个不字。
可这里是中都城,虎踞龙盘的地方。
就连三位至高大人,在五王共治后,中都城修缮一新时,都不禁感叹“九天开出一中都,万户千门入画图”。
王淼在大庭广众之下,只觉得叶伟这老家伙丝毫不给情面!自己捧着酒杯,亲自走来敬酒,都算得上是屈尊降贵了,他却搬出一套什么“酒监”便得公事公办的说辞来。
更可气的是,这套说辞,是她不到半个时辰前,用来堵刘睿影的,没想到这现世报却是来的这样迅捷,令人防不胜防……
要叶伟和萧锦是单纯的来凑凑热闹,还自罢了。仗着曾经的身份已经现在的辈分,王淼也仍旧会毕恭毕敬的伺候着。
但从这两人还未步入大厅的时,就用拐杖声喧宾夺主,把王淼的风头全部抢了去。
等露面后,才发现他们师徒两人根本不需要拐杖。
虽然一个跛子,一个瞎子。
但身为前后两任的至高阴阳师——太白,怎么会是平平无奇的凡人?
“多谢王大师赐官儿!在下也算是跟着个大官儿忙了半辈子,当时也不知哪里想不开……却是一根筋的非要去开店当厨子。等真转过弯儿来了,人家却是又用不着我了。没想到却是在中都城里,在王大师的宴席上混了个‘酒将军’!”
叶伟说道。
不明就里的年轻人纷纷被他的言语逗得捧腹大笑。
唯有那几个对知晓叶伟底细的老学究不苟言笑,正襟危坐。知道他话中的那位“大官儿”就是现在天下的五王之一,定西王霍望。
有些事,不知道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一旦知道了,却是就会变得唯唯诺诺。
这几个老学究,看着大笑不止的年轻人,心里有的揶揄,有的幸灾乐祸。
别看叶伟现在就是个普通人,一介布衣。但至高阴阳师的身份,可不弱于寒灯人,独夜人,远行人这三位。
更何况即使叶伟隐居了这么多年,定西王霍望却是与他一直往来密切。这位王爷可是个地地道道的狠角色,从他对抗草原王庭的狼骑犯边就能看出来,向来都管杀不管埋。
读书人最好什么?
好脸面。
这便也成为了他们身上的劣根。
都想要获得百家宠爱,平时以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形象迷惑世人,好似心气高远,一身傲骨,时刻都良心发现。
但其中的大多数,不仅外表柔弱,内心更是毫无主见。
学了一肚子的之乎者也,却是都用来逢迎。
为了能让自己享受荣华富贵,不惜接连叛变,甚至还背叛于自己。
在皇朝时期,上到皇帝,下到小官,尽皆自作多情,自我欣赏,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正是他们导致了皇朝的覆灭。统御博古楼无数代的九族,不就是最好的例证?
那种自以为的清高,其实就是目空一切。
一个人倘若认为自己样样都是第一,却还要装着谦卑,那便是忸怩作态的伪君子。
不过大多数读书人,将自己妆点的并不完美,都是半真半假的,只要让别人看到就行了。
可你要说他这是虚伪,顿时就会唤来冷哼一声,紧接着就是群起而攻之的口诛笔伐。
虚伪而不自知,才是最无药可救之处。
平日里有什么请教,人人大抵都能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说道一两个时辰。但当真到了退无可退,需要担当决断的时候,却又先从内里开始推卸责任,互相拆台。
况且,读过书的人,都太过于功利。
先贤说的其他关于端正德行的话,估计没有记住几句,但“学而优则仕“,这句,却是刻在了骨血之中。
读书要是不为了分黑白,辩是非,敢在天下忧难先,敢为天下百姓言,那书中道理的意义何在?
刘睿影作为旁观者,自是看的透彻。
那些个老家伙们,各个怯弱巧滑,迂腐折中。不敢正视事情本质时,就会从中费尽心力的找些零碎用以自我欺骗,继而寻摸到一条逃避的后路。若是能走得通,便将它粉饰成康庄大道,而后心安理得的歌功颂德,吹捧不休。
对于平和的改变,好似总不愿意接受。今日若非王淼顶着个“通今阁阁主弟子”的名头,大厅中恐怕有多半的人,为了个“酒监”的名头就会心生怨气,甚至破口大骂,撸袖子闹个杯盘狼藉。
可一旦有个更加强势的人出现,众人立马就会事不关己,或是听天由命。
在场的众人里,谁都开罪不起叶伟的弟子萧锦侃和他的老兄弟,定西王霍望。王淼都得把气往肚子里咽,其他人哪里有说话的份儿?
那些个只顾着笑的,非但是不知晓叶伟这个瘸子的底细,更是没听出来他方才话中的嘲讽。
等这阵哄然渐渐平息,刘睿影才忍不住笑了出来。
“擎中王府里的事,我不能插手。”
萧锦侃忽然说道。
刘睿影面露一副豁然的表情。
擎中王府内府的暗门当时一群府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将其打开。
“那门,最后还不是你打开的?”
刘睿影反问道。
萧锦侃不语,拿起桌上的酒壶,往手中的劣质酒杯里,倒了杯酒。
“我以为已经很隐秘了,没想到还是被你看了出来……这么说的话,也应该没有瞒过辰老和我师父。”
刘睿影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不知萧锦侃究竟是在说笑还是认真。
当时那么明显的举动,他朝着暗门轻轻一点,只要不瞎不傻,都能明白其中的缘故。但刘睿影至少印证了自己心中一个想法,那就是萧锦侃身边那位皓首苍髯的老者,果然就是长居于擎中王府的另一位至高阴阳师,辰老。
“多谢!”
刘睿影再度说道。
“我进来只喝了一杯酒,但你却已经对我说了两遍‘多谢’。酒喝的太少,客气太多,这样可当不了朋友。”
萧锦侃说道。
“要是只喝酒,不说话,那却是连酒友都不如。”
刘睿影显然不赞同萧锦侃的道理,撇着嘴说道。
“酒友之间谈天说地,吹牛打屁,也不会频频道谢。”
萧锦侃说道。
“既然先前在王府里不出来相见,怎么今晚如此高调?”
刘睿影不想和他继续掰扯感谢与否的事情,话锋一转问道。
“今晚着实不是我想来……你知道我喜静不喜闹,要不是那老头儿跟魔怔了一样,非说今晚这里好玩,我就等你忙完之后,在中都查缉司的大门口等着了。”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沉吟了片刻,却还是没能明白其中的因果。
本以为萧锦侃是算到了今晚王淼会故意找茬刁难,不料却是和他无关,反而是叶伟的决定。
萧锦侃敢叫他的师傅是老头儿,刘睿影可不敢……
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萧锦侃口中的“老家伙”叶伟,正与同桌的人谈笑风生,频频举杯。
而那只大雁,则趁着叶伟不留神,扑棱着翅膀,冲到桌子中间,对这那盘油炸银鱼就大快朵颐。吃了几大口后,还十分得意的叫了几声。
叶伟无奈,只得赔罪自罚三杯酒,然后扶着桌沿站起,伸手揪住大雁的翅膀,把它硬生生拉扯回来。
大雁倒也不挣扎。
老老实实的退回来,站在叶伟的杯盘旁边。
如此反常的举动,他当然不会放下堤防。生怕一不注意,却是又上去乱吃一通,那这整桌的菜品,可就无人动筷了。
结果暗地里斜眼盯了半晌,发现它竟然一动不动,反而矮下身子,将脖子也缩起,似是瞌睡了要打盹。
没想到叶伟刚一举杯,它却是将头不由分说的扎进盛酒的食盒里,咕嘟咕嘟猛喝了几口,带起一连串气泡。
“你现在是不是该找个僻静的地方,再看看怀里那本书?”
萧锦侃指着刘睿影的胸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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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这样的事当然瞒不过至高阴阳师。
何况刘睿影也根本没有想要欺瞒的意思。
他又喝了一杯酒,和鹿明明以及常忆山打了个招呼,便从旁侧,贴着墙根儿走了出去。
春暖阁是青楼。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酒、姑娘、和床。
没有酒,找姑娘也不够尽兴。
没有床,找了姑娘却是也无趣的紧。
刘睿影为了寻个僻静之处,特意绕道后楼,走过一条布满苍苔,中间铺满了石子的甬路。上了两层楼,避开走廊的东西头,从中随便挑了个屋子,敲了敲门。
门内毫无响动。
料想王淼包下了整座出春暖阁,应当是也让老鸨龟公以及阁中的姑娘们去了别处。
但他却忘记了自己在进来时,看到停在门口的那几顶轿子。
看无人在屋中,刘睿影便推门而入。
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看到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哪里像是青楼的春房?说博古楼或是通今阁的书房还差不多。
刘睿影看到窗户上却是新糊的纱,极为上好看,这种纱过了夏天之后,就没有这么翠了,
透过去,却是能从里看外,但外面却丝毫瞧不见里边儿。
这处屋子,让刘睿影越看越觉得有些奇怪……除了笔墨纸砚和书本以外,蒙在窗户上的纱也不同寻常。
走过来时,也曾看到了其他屋的窗子,足足有四五样颜色,虽然不旧,但也没有这么新。
左右一瞥,却是看到墙角摆着个打开的板箱,里面还放着好几匹翠碧蝉翼纱。上面还绣着也有“流云蝙蝠”、‘百蝶围泉’,颜色极鲜,纱极轻软,放在寻常的大户人家,都是用作夏天是当棉纱被的被面,哪里舍得用来糊窗户……
这种薄如蝉翼的纱,产自平南王域,正经名字叫‘软烟罗’。
世面上能用钱买到的,只有四个颜色天青,香色,松绿,银红。
用“软烟罗”缝制了被面,晚上铺开来,在灯火下,看着就和山水画里皴出的烟雾一样。
这样碧翠色的,刘睿影只在擎中王府和诏狱中,凌夫人成天带着的“三长两短堂”里见过,却是其中的最上等,又唤做“冰霞心”。
春暖阁即使再名满中都,应当也用不起这样得纱织才是。
再看那桌,本是个普通木桌,但此时上面竟放了一块黄花梨包边儿的大理石板。
案板上还堆着许多凌乱的法帖、书籍,刘睿影借着透过窗纱的月光数了数,足有十三本帖,五本书,和七方宝砚。
每个砚台旁都配了个相同大小样式的笔海,笔如树林一般插在其中,椅子两各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敞口矮颈缸,里面盛满了清水,该当时做笔洗之用。
侧面的墙上,挂着两幅话,一副画着丛丛梅花,中间夹着独独一支白菊,没有题字印章。另一幅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平南烟雨》,还有一方恣意沛然的印章。
刘睿影眯着眼一看,略显椭圆的印章写着四个字“青铜战事”。
瞳孔骤然一缩!
这方印章是王淼的贴身之物,如若出现在画中,则这幅画该当时出自她的手笔才对。
可这屋主究竟是谁?
却是在屋里挂着如此雅致的画不说,还铺排了这么多的文房之物。
惊异之余,发现还有个里间。
刘睿影虽知道这是姑娘闺房,不管是不是青楼女子,却是都不该如此肆意窥探。
不过门外回廊中忽然响起一阵脚步,这让他不得不朝里躲去。
进了门,便是不清不楚……当下唯有先避开旁人视线,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
里间也有个案,上面设着一尊小鼎。
床头旁没有柜子,摆了个紫檀架,上下孔雀,最中央是个瓷烧的大盘,没有釉面,气孔密布。
盘内放着不少娇黄玲珑的果子,形如佛手。
刘睿影不曾见过,不知是什么,不过却又种茉莉花开的清香。
床顶上悬着个倒钩,和横梁相连,刮下来一面绣着草虫的纱帐,防蚊蝇之用。
“吱呀……”
外面的屋门忽然打开。
回廊上的光,趁此照了进来。
刘睿影这才发现,里间与外放没有墙壁间隔,有的只是个和窗纱质地相同的帘子。
从里间可以看到外房,但从外却看不到刘睿影的身形。
一个年轻的女人伫立在桌案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的画。
刘睿影虽然只能看到侧脸,可在朦胧之中,简直有种无法形容的美……
让他不由得想到了凤蝶。
尤其是这女子细长且稍微上扬的眼角与眼睛。
若是看的清楚,还没有现在这般妖艳。
尤其是当一个女子侧立时,她的胸、躯干、腰连成的曲线却是无与伦比的明显。
配上一张国色天香的面庞,就能让所有的男人为之沉醉……
更何况,她身上的衣裳并不多。
好似仅仅裹着一件纱织的亵衣。
随着她的动作,还隐隐飘飞,宛如蝶翼。
刘睿影认出了这女子。
在尽力遮掩自己行迹与动静的同时,又感到她隐藏在纱衣下那雪白肌肤,每一寸都充满了诱惑人心的激荡。
凤蝶只会在花丛中游曳,而毒蛇却会主动向自己所看准的猎物出击。
刘睿影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
虽然他用力的平息,可仍旧无济于事。
人还是无法和本能对抗。
尤其是对一个二十啷当,血气方刚,又从未碰过女人的年轻小伙子来说,眼前的诱惑,要比毒蛇更加致命。
刘睿影懊悔的想要拔剑将自己捅个对穿……
早在刚才看到墙上的画时,他就该意识到,这里究竟是谁的屋子。
即使没有那么明晰,也该在听到向东的第一刹那,破开窗户上的糊着的“软岩罗”,纵身跳到院中。
这样就算闹出了天大的动静,别人当做是个偷东西的贼,也比现在躲在王淼闺房的里间,如此苟且要好得多。
他想要把身子藏进床上的纱帐里,眼前的画面的冲击,混上逐渐溢散开来的王淼身上的体香,已经让刘睿影的四肢变得有些僵直。
好在他的头脑还算是清醒,还没有彻底的意乱情迷。
不过王淼映在月光下,又透过纱帐的娇美的面容和身材,已然让他饱览无余,心中尽皆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要是今夜无月该有多好?
屋子里便会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容颜,没有身材,也没有情愫……
但要是没有月光,王淼就会点灯。
烛光和月光,到底哪个更动人?谁也说不清楚……
刘睿影经历过许多个墨一般漆黑的夜。
行走在其中,和在海里劈波斩浪的游永一样。
夜色和海水,都有刺骨般的冰凉,在人躁动的时候,可以给予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和安全。
刘睿影从未见过这般香艳的场面。
即使和赵茗茗同路同车而行,也未曾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和逾礼的目光。
再想起曾在太上河中见过的那些姑娘,各个都是长挑身材,打扮的如粉妆玉琢。
头上珠翠堆满,凤翘两插。
有身价的,都穿着袍,系着玉带,仪容娇媚,体态轻盈,一看就想让人疼爱。
王淼的身段儿不短不长,恰到好处。
看了画不多时,又转过身来,低头弄着桌案上的帖子书本,还把笔海又拨弄了一遍。
这下却是让刘睿影看的更清。
细弯弯两道眉毛,略微描过几笔,朦胧中和鬓角似是连载一起、低头时,胸前的饱满更为挺翘,双眼好似蜂刺,能用来蜇人……
轻轻咳嗽了两声,气大于嗓音,如琉莺夜啼。
待将帖子与书本一一合上,放回架中,王淼又扭动着腰肢,迎风杨柳一般,打开了墙根下的另个板箱。
将上层七八件绮罗长裙全都一股脑的揪出来,泄愤一般扔到地上,却还嫌不够过瘾……双手朝箱子底抄去,肩膀使劲朝上一提,便把整个板箱彻底掀翻过来,发出好大一声响动。
王淼拍了拍手,看到原本压箱底的一件衣裳,此时放在最上面。
这才稍微消停的拍了拍手,喘口长气,双脚后跟互相踩着,把短靴脱去,伸出脚来,用拇指勾住最上面的这件衣裳。
随后金鸡独立的盘过这条腿,将衣裳递到自己手边,取下后搭在臂弯处,接着又走到桌案旁,从笔海后面拉出来个烛台,上面还插着约莫五寸来长的半根红烛。
刘睿影看到蜡泪已经差不多要将烛台全然裹住,说明王淼已经在这里住了不少时日。
“呼”的一下。
王淼用火镰擦出火星,竟是没有依靠纸媒,直接点燃了蜡烛。
清白的月光和昏黄的烛光交织在她的脸上。
看的刘睿影又是心头一颤!
王淼举着灯火寻摸了良久,好似没有找到需要之物,索性又把烛台放在了桌案上,缓缓拉开了身上薄纱裙的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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