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影被李韵的话彻底惊住。
一个女人,怎么会对自己的姐妹这样冷血?
他与邓鹏飞和毕翔宇本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即便大家日后在中都城里或许会有所交集,但在这画舫上见面之前却是没有任何的情感基础。
即便如此,刘睿影尚且对他们的生命有些惺惺相惜,患难与共,但李韵却对自己姐妹李怀蕾的性命毫不在意。
冷感到极致的人,想必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温暖。除了自己以外,对感情,对身边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温度。
有些人或许因为忙于生存,或是过于关注手头的事物而无暇去理会其他,但李韵却只照顾自己的喜怒哀乐,对于周遭的一切甚至可以用麻木不仁来形容。
刘睿影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她曾经受到过极大的创伤才会导致如此。可这些过往李韵从没有说起过,也没有必要告诉刘睿影。
但是这种创伤若是一直没有得到恢复,便会导致一个人漠视一切,乃至生命的价值。
“她可是你的姐妹,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么能这样做?”
刘睿影十分动情的说道。
李韵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但刘睿影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对自己戏谑与蔑视。
“是她先背叛了我!”
李韵平静的疏导。
当她对自己的这位姐妹尚且还有好感的时候,便会把她想象成这世上最完美最无缺的人,对她始终满怀希翼,有着无限的期待。李怀蕾按照李韵的想法去做时,她便会很高兴如此。但凡李怀蕾有了些自己的主见与注意,李韵便觉得这是一种背叛。
身边最为亲密的朋友或家人从来不尊重自己的感受时,双方的情感就会出现裂痕。一方的蓄意叛逆,只能让另一方越发觉得轻贱。
刘睿影可以看得出,李韵不是一个会轻易低头的人。不过无法承认自己的错误,却是大部分人都有的毛病,算不得什么。但放在一个性格刚强的人身上,想要让她改变已经做下的决定或是对往事开诚布公的道歉竟是要比夺走她的性命更加困难。
不但如此,她还会将这些过失全部推卸在别人身上。
李怀蕾对李韵虽然有不少嫉妒,但还是敬重在先。可日子久了,李韵觉得李怀蕾的行为总是在刻意的怠慢、忽略。一开始只会大发雷霆,后来便心门紧锁,两人再无沟通的可能。
李怀蕾的双目越发赤红,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李韵见状不慌不忙拉过一张椅子,将其放在角落,随后坐在上面,任凭她腿上的剑上淌血也毫不在意。
“这已经不是一开始的选择,你是在借刀杀人!”
刘睿影说道。
李韵以邓鹏飞和毕翔宇的性命相要挟,让刘睿影交出星剑。虽然是威胁,但起码还有个选择的权利。要剑便会死人,不公平,但却无可奈何。
可是她故意中剑,让李怀蕾看到鲜血之后激发除了她体内的兽性,便是想要接着刘睿影的手将其除去。不论刘睿影和李怀蕾之间的身负如何,剑和人命都拿捏在她的手里。
这才是真正的神明之姿。
冷酷无情,将众生是为棋子草芥,任凭摆布。即便是对自己的鲜血,也没有任何惋惜与怜悯。只要能够达成心中的目的,即使是付出再大的牺牲也不会有任何负担。
刘睿影手中的剑已经把血滴了个干净。
剑身澄澈,寒气逼人。
他想起自己从来没有细心打理过这把剑,但它却始终都是如此锋锐。这么多年不但没有生出一丝锈迹,剑刃之上竟是连一个豁口都找不见。
剑虽然是死物,但和猫狗、鱼虫、花草一样,都是需要精心呵护的。刘睿影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这把剑……或许将他让给李韵才是最好的选择。拥有时不珍惜,失去后再惋惜,这是一个死循环。无论发生过多少次相似的事情,扔然会吃同样的亏。
刘睿影暂时忘记了李怀蕾冒着红光的双眼,此刻她的喉间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但刘睿影也当做没有听见一般。
他用自己手中的星剑,冲着衣角轻轻一挥,一块三角形的布料姗然而落。刘睿影看了看桌上,他记得应当还有几壶没有喝完的酒。挨个用手掂量了一番后,寻到了一壶不多不少的。左手捂着酒壶,对自己的剑浇了下去。
酒汤顺着剑柄朝下流去,把全部的剑身都浸润了个通透,最终从剑尖上一滴滴的落在地面。这是一壶极好的酒。
放在外面起码能卖几十两银子。
这是一把极好的剑。
却是只能用人命来衡量。
几十辆银子一壶的酒,冲刷几十条人命的一把剑当然是在何时不过。
虽然剑上已经没有了血迹,但经过酒汤的冲刷,滴落在地面上的酒还是带着些许淡粉,和李韵脸上的腮红是一模一样的色彩,只是味道大相径庭。
刘睿影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剑尖,直到最后一滴酒汤落地后又停留了许久。确认再也不会有酒低落时,他才横剑挡胸,准备用先前裁下的衣角将整把剑彻彻底底的擦干净。
这是他第一次擦剑,很是慎重。但更多的,却是紧张。
什么事,只要是第一次做,都会紧张的。
小时候第一次用筷子,长大了第一次看书识字。再到后来第一次拔剑,第一次杀人。
这世上拔剑杀过人的,决计不少。但剑沾血后,会如此小心翼翼擦拭的人定然不多。就像来太上河中的风流客都会急不可耐的催促姑娘脱光了衣服,但万事之后决计没有人愿意再花些时间等这姑娘一件件的把衣服穿好。刘睿影只是第一次擦剑,可是他已经决定要将这个习惯保持下去。
衣角刚刚接触到剑身的时候,刘睿影的余光看到正前方似是有两盏大红灯笼正在急速朝自己逼近。
这是李怀蕾的双眼。
刘睿影没有见过兽性发作的武修到底有多么可怕,但光是凭借这一双眼睛,就足以把人瞎混过去。
异兽就是异兽,人就是人,两种不同的物种就算是外表看起来相同也决计不可混为一体。异兽化形后,一点点的学习着人性。随着身上人性的积累,兽性便会彻底淡化到消散。
刘睿影一直觉得化形的异兽是能够彻底成人的,但看似好好的人,却可以一瞬间沦为毫无人性的兽类。
至于为何会有这般想法,他也不知道。这种事书上没有写过,老马倌也没有对他说过。全凭自己的遐想得出的结论,不过在今天看来好像是无比的正确。
他没有擦拭剑柄,握上去还有未干的酒水。刘睿影用裁断的衣角包住剑身的根部,用力的朝前拉去,整把剑便被他擦拭的干干净净。看上去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刘睿影心里的感觉却变得很不一样。
那两盏红灯笼发出的光已经可以照亮他的头顶。
刘睿影松开左手,任凭裁断的衣角飘然。
瞬时甚至了右臂,剑身霎时弹射而出,朝前画了个半圆砍去。
只听得一声金铁相交,刘睿影被震的虎口发麻。
李怀蕾究竟是吃了多少兽丹,才能将全身上下都练的犹如钢铁,竟是可以抵挡住星剑的锋锐!
挡住了这一剑后,李怀蕾低吼连连,双掌收放自如,朝刘睿影的胸膛派来。
这一掌可有开山裂石之力,若是硬生生借住,不死也伤。
刘睿影奖状只得沉下心神,看清了李怀蕾出掌的轨迹之后,一剑刺出,从她双掌之间的缝隙中穿过,剑尖点在了他的咽喉。
他却是也没想到这一剑竟是如此轻易的便能得手!
“叮……”
悠然的声响在画舫的大厅中绵延许久不散。
他的剑尖的确是刺到了李怀蕾的咽喉,但竟是不能前进一丝一毫。
她的双臂犹如两根铁棍,人身上下最为柔软的咽喉却也是一块铁板。
刘睿影这才知道刚刚自己捉住的破绽其实并不是破绽,觉得一剑功成之后的得意也显得极为可笑。
李怀蕾之所以毫无顾忌的双掌齐出朝他攻来,实际上却是有恃无恐。
刘睿影以为自己抓住了时机,但其实他的剑并不能撼动李怀蕾分毫。
李怀蕾低头看着插在自己喉间的剑,喉咙中的低吼逐渐停止。
她伸手握住了剑身,用力朝相反方向扭转,刘睿影见状只得匆匆抽离。但李怀蕾力达,刘睿影铆足了劲气却是都不能让手中的剑有所动摇。
突然,李怀蕾却是停住了动作。
双眼中虽然依旧绽放着红光,但却有些痴痴傻傻的看着刘睿影,好似有些走神。
刘睿影接机再度发力,但仍旧是没能让剑从她的手中脱出。
这一用力反倒是提醒了李怀蕾一般。
她不再用力去扭转,反而猛地一拉,让刘睿影连带着剑都冲着她面门飞来。
握着剑,李怀蕾无法近身。
她的双臂即便是刀枪不入,但长度还是要比刘睿影持剑逊色的多。
可是经过了这般拉扯,刘睿影几乎和她碰了个来对联。
李怀蕾左手握紧剑身,不撤一分力。右手变掌呈爪,居高临下的对刘睿影的头顶抓来。
速度之快让她的右手与右臂在刘睿影的眼中都化作了一道流光。
这样的流光只有在天气晴好时的夜空中才看见过。
看到流光是一件是值得欣喜的事情。
可以对着流光许愿,可以在流光下拥吻自己所爱的人。
那时所有的爱,所有的恨,不管是眼泪还是大笑,亦或是被抛弃遗忘的一段灼热年华都会变得不再重要,都会随着流光的出现而腾起,随着流光的消逝而幻灭。
刘睿影认真的看到过两次流光。
一次是和萧锦侃。
一次是和袁洁。
这两个人一个教会了他洒脱与成长,一个教会了他爱与担当。
流光短暂,可这两个人都在他的生命中交织着。
每个人都会看见这样的流光,但身边的人不同,便会有不同的预兆。
他与萧锦侃看那流光时,是在仲夏夜里。两个十来岁的少年,一个已经大醉,另一个经不住同伴的劝导,喝了几口酒,满脸通红。而当他俩看到流光的那一刻,却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死亡。
和袁洁则是在一个即将破晓的冬日。昨晚刚下了第一场春雨,道路上凝结了一层薄冰。两人都十分小心的走着,尤其是袁洁,生怕露出袖筒藏着的匕首。那是她已经知道了刘睿影接近自己的目的,但仍需要一个决心她才能让自己下得去手。
刘睿影先抬头,指了指灰朦朦的天幕,一道流光闪过,袁洁也抬头望去。等回过神后,心中杀意只有苦涩。还好及时落下的雨水,遮掩了她的眼泪,以至于两个人最后一次这般亲密的时候不至于太过于狼狈。
这两次之后,刘睿影再没有看过流光。
即便他知道头顶即将划过,也会死命的起强迫自己低头,闭上眼睛。有时候他都很恍惚的想着,这两个人是否真的存在。发生的那些过往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
这次离开中都后,这两个人他都先后遇见。不过对于曾经的往事,却也很少再去回忆。岁月的烟尘总是能帮人抹去不想记得的事情,留下的还是欣喜多些。
但那两场流光不管结局如何,起码看到的时候都很温暖。不似现在,全然只有冰冷的杀意。
刘睿影既没有想许诺的愿望,身边也没有可以拥吻的人。
他只想活下来。
从李怀蕾这一爪中活下来。
李怀蕾牢牢的抓着他的剑。
刘睿影也牢牢的握着剑柄。
他不愿意松开。
李怀蕾不会松开。
只能看着距离一点一点被拉近,李怀蕾的爪一点一点的朝他头顶袭杀而至。
若是他现在选择放手,尚且还有回避的余地。何况人本就是在不断的得到与失去中认清自己。很多自以为的执着,都是徒劳,在真正的重要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
为了得到,殚精竭虑,费尽心机,甚至不择手段,但在得到的过程中失去的却也往往多到无法计算。
相比于这柄剑,刘睿影当然更加珍惜自己的姓名,
他在最后一刻,松开了一直握着剑柄的手。
身子趁势朝旁侧闪躲开来。
李怀蕾这一爪,只抓到了他的肩头。
衣衫破碎,露出几道无伤大雅血痕。
刘睿影失去了平衡,吃痛在地上滚了两圈,引的画舫剧烈的摇晃了几下。
剑对于已经起了兽性的李怀蕾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只有杀伐与毁灭。
但一直坐在旁边的李韵看到星剑终于从刘睿影手中脱出,急忙拿出个锦盒,里面一字排开着三枚丹药。
李韵拿出最左边的一颗,夹在二指中间,用力一弹,这颗丹药百年进了李怀蕾的嘴里。
丹药入口,她眼中的红光渐渐消散,整个身子也随之瘫软下来,“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李韵步伐轻盈的走去,在她倒下的前一刻接过了李怀蕾手中的星剑,而后回头冲着刘睿影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