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影从床上起来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已经把脑袋里的事情梳理清楚。这些东西在脑子里,剪不断、理还乱,真要想全都一板一眼,干干净净的,非得自己静静待着过个十天八天不可。
这次时钦没有上来。
而是让伙计上楼告诉刘睿影和叶子,两位侯爷已经到了。
这话虽然没有催促的意思,但这里毕竟是平南王城,是平南王的住处,也是两位侯爷的住处。
无所谓欧家和胡家的强势。
刘睿影既然要不偏不倚,那就得一碗水端平,把平南王和欧家家主放在同等的待遇上,对两位侯爷也得不卑不亢甚至更带着几分恭敬才行。
说是暗门,其实只要走到近处,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是一道门。
只不过这地方算是个死角,一般只有蟑螂和老鼠在此间做窝,人是不会常来的。
“又是个别有洞天的去处……”
刘睿影走出房门时,刻意看了一眼叶子的屋子。
她的屋子房门紧闭,刘睿影想了想,自行先下了楼。
客栈看着不大,实际上在楼梯下面的位置还有一道暗门。
可惜,这次却是让刘睿影失望不已……
暗门是暗门不假。
但暗门背后和暗门之前没有任何改变。
刘睿影在心里想道。
如此的设计他已经见过许多次。
博古楼中狄纬泰自己的园林,也是由一个暗门和密道相连,走出去之后,才觉得恍若桃花源。不知道这处暗门过去后,是否也会让人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这样的素朴可以称得上是简陋了……
古旧的桌子,古旧的椅子。
像是正门空间里多了个门罢了,已经完全失去了暗门的神秘感。
还是一样的素朴。
让人不知道这暗门后空间存在的意义。
甚至比客栈的大厅中还要素朴。
就像是买了太大的地,剩不了多少钱去布置一样,只有空地来占据视线,还不如小屋子精致。
杯盘碗盏已经摆好,一应俱全。
圆桌的正中心还摆好了几盘凉菜,刘睿影扫了一眼,觉得都太清淡,几乎全是素菜,不合他的胃口。
一瞬间的落差让刘睿影心理跌宕起伏着。
若把这里当做个雅间的话,着实是不小。
就是里面的陈设着实配不上这样大的一片空间。
他们说是给刘睿影接风,绝对是平南王的授意。
刘睿影面对着桌子上的凉菜,双臂环保在胸前,发现桌旁有六把椅子,但桌上只有五副餐具。
这倒是个有趣的事情……
平南王的日子的确不好过,这是不假。去往中都城参加文坛龙虎斗的时候,他都穿着一件寒碜破旧的袍服,让人看了都觉得可笑……
但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连一桌像样的宴席都摆不出来。
这两位侯爷是决计不会自己要请客的。
多出来的这两把椅子还有一副餐具是给谁预备的?
刘睿影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不过这想法再大胆,也有它合乎逻辑的地方。
六个人围着桌子坐,难不成有个人不用吃喝,光用眼睛看就能饱了?
在小气这碗筷也是要备足的吧。
而且兄弟侯是两人,算上自己和叶子,也就是四个人罢了。
刘睿影摆摆手,示意无妨。
一位诏狱典狱,一位欧家剑心。
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在这错综复杂的平南王域里,越是这般不高不低的人,看似没什么牵扯,实际上牵扯最多,最复杂,最是难以应付。
不多时,叶子也推开门进来。
“两位大人,侯爷突然有急事,匆匆出了门去,马上就回来,还请两位大人稍坐!”
掌柜的很是歉疚的解释道。
掌柜的给刘睿影和叶子倒上了茶之后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晚上的茶不再是碧螺春。
“换茶了!”
兄弟侯得铆足了力气,做足了准备。
况且人还有三急,这都是不定之数。
有时候事情来的就是突然,根本毫无防备。
但叶子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风轻云淡的,似是没有任何感觉。
“太平猴魁。”
叶子看了一眼茶杯说道。
刘睿影对茶叶不感兴趣。
尤其是这茶汤还在冒着浓烈的热气,要是喝一口,非得把嘴里烫起泡不可。
什么东西一旦被过分雕琢,就会显得奇怪。
“他认识你啊!”
叶子又喝了口茶后面朝着刘睿影说道。
叶子继续说道。
刘睿影听过这名字,但还是第一次喝。
他不知道为什么茶叶的名字要在前面加上“太平”二字,即便是为了讨个吉利的彩头,这名字也太过于刻意了。
叶子笑着说道。
刘睿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却是着了这小姑娘的道!
这个小姑娘属实会说话,不像是丫鬟的脑袋,倒是比一般小姐还要机灵,也许是生活在争斗之间久了,嘴皮子都磨利索了,脑袋也灵活。
“不认识。”
刘睿影顺口一说。
“我还未说是谁。”
有些人说话让人如沐春风,比如欧家家主欧雅明。那般言语再配上他极为温和又富有吸引力的嗓音,让人即使知道他说的是废话,也很乐意听下去。
又像是很多人都爱听好话。
可要是只说好话,却是又会慢慢变得乏味起来……
说话真是个大学问……
谁都会的事情,但就是能从其中生发出无穷无尽的东西。
想要表达什么,怎么去说,最难斟酌。
刘睿影干脆大大方方的承认。
“他爹?”
叶子皱起眉头。
因此要在有限的字上说出无限的效果,还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多少人话都说不明白,脑子和嘴皮子根本不就是一个线上,可能嘴皮子利索,脑袋笨,说出来的话也不讨喜,发挥不了作用,有的脑袋灵活,嘴皮子像是有胶水,怎么都张不开。
“不错,但我认识的是他爹。”
刘睿影反问道。
叶子点了点头。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这样去想。
她的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
当眉头皱起来的时候,不会让人觉得可怜,反而觉得可爱,想要伸手揉捏一番。
“你是不是想说,我大不了他几岁,为何会与他爹相识?”
“机缘巧合罢了。”
刘睿影敷衍的说道。
叶子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刘睿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叶子关于这件事的因果曾经,他还没有想好。
没有想好的事情,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做。
虽然有可能会错过很好的机会,但总不至于让事情彻底砸锅,再也没有迂回的余地。
门毫无征兆的打开。
但在门开的刹那,这话音已经落下。
说明这话是在开门之前说的。
一门心思的,把杯子里的茶汤全都喝完。
“喝这么多茶,可是会吃不下饭的!王城简陋,比不上欧家,但也是尽心尽力的准备。”
叶子的茶杯刚刚放下。
兄弟侯的语气语调都和这人截然不同。
尤其是此人将“欧家”二字咬的很重。
刘睿影还未看清此人的面庞,他便已经坐在中央的主座上。
还未开门,此人却是就知道叶子在喝茶……这般本事已经堪比至高阴阳师的谋断了。
不知怎的,刘睿影的身子不由自主的站起来,看现门口。
方才说这话的人,决计不是那两位侯爷。
说到底,她在欧家中只是个丫鬟……成为剑心的时间还不足三日。
剑心自是能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
但叶子乍一看见真正的王爷,心里自然很是进展……
“见过王爷!”
刘睿影躬身行礼道。
坐在他身旁的叶子,看到刘睿影如此,也连忙起身。
“王爷屈尊降贵,来个二位接风洗尘,但却有人见王爷而不拜,难不成你们欧家人的后腰都打了铁钉子,弯不下来?”
还不等刘睿影迂回周旋。
兄弟侯中的哥哥便率先发难,对叶子好不客气。
一时间,却是连行礼问好都忘记了。
要知道,就连欧家家主欧雅明也会刻意维护平南王的面子,以此做出姿态,让天下人看看。
两位兄弟侯见到叶子这般模样,以为她仗着自己是欧家剑心的身份,故意在王爷面前倨傲。
“欧家之人后腰有没有铁钉子我不知道,但一定手中有剑!”
这话乃是十足的挑衅!
兄弟侯那里还受得了?
叶子先是一愣。
随即却是反应过来……
冷笑一声,说道:
低着头,不再多言。
“刘典狱,中都城之中见那一面也是匆匆,还未来得及好好聊上几句!”
平南王对着刘睿影说道。
登时就要动手!
好在关键时刻,平南王扭过头,朝这兄弟俩看去。
这两人看到平南王的眼神,立马安静了下来。
一个王爷,就该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睥睨众生,甚至草菅人命。不这样做,反而就会变得像是假的。
“王爷说笑了,您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和在下说话?”
刘睿影说道。
他的确是个没什么架子的王爷。
不过没架子,就会被人觉得是没出息的窝囊废。
在世人眼里,什么样的人该表现成什么样,却是都有了固定的想法。
掌柜的一一介绍了下,便坐在了空位上。
他的面前没有碗筷,只有酒杯。
“故人之子,刘典狱应该和他喝一杯!”
平南王只是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但掌柜的却再度推开门,领着两位伙计,开始上菜。
热菜倒是要比凉菜丰盛的多,起码让人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吃喝闲聊,刘睿影应付自如,不在话下。
俗话说酒过三巡,菜至五味,便算是差不多该散席的时候。
“刘典狱何时启程去安东王域?”
平南王说道。
“不错!我看掌柜的英姿勃勃,向来日后成就比不会在家父之下。平南王域真是人才济济啊!”
刘睿影端起酒杯说道。
“这么着急?还未在王城里好好看看!”
“不过刘典狱是中都人,又去过了下危城,这王城却是不堪也罢。”
不等刘睿影回答,平南王便自问自答。
平南王放下筷子问道。
“明日。”
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根本没有想到今天却是这样平顺!
除了最开始,叶子有些紧张导致兄弟侯有些剑拔弩张外,再无任何冲突的地方。
本来以为今晚就算不是鸿门宴,也该是有人惊弓之鸟,有人杯弓蛇影才对。
其中的自嘲之意,谁都能听得出来。
言毕,平南王端起酒杯,和刘睿影以及叶子轻轻一碰,仰脖喝下后,先行告辞。
两位侯爷随行左右,刘睿影和叶子则在掌柜时钦的伺候下重新回到了二楼的房间。
“大人,门口有个人,说是你的朋友。”
刘睿影开门后,时钦说道。
“我的朋友?”
到头来,却是比与熟悉老友之间吃饭还要安静自然……
“刘典狱!”
掌柜时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时钦态度坚定。
描述了一番形貌后,虽然刘睿影还未想起是谁,但却答应下去看看这位“朋友”。
客栈大厅中,一人面朝门外灯火端坐。
刘睿影重复道。
在平南王城里,他怎么可能会有朋友……
“正是。”
“所以开始抽烟?这俩都不是什么好习惯。”
刘睿影说道。
眼前这人若是可以,他当真不想看到。
桌上无酒无小菜,只有一根烟杆。
“最近戒酒了。”
此人看到刘睿影之后展颜一笑说道。
“但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抽烟。”
小机灵说道。
“我也没有闻到烟味。”
刘睿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本身并不讨厌,但只要他出现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愉快且沉重起来。
尤其是他似乎还一直追着刘睿影的轨迹。
从中都到下危城,现在又到了平南王城。
“带你看出好戏?”
小机灵顿了顿接着说道。
“还是算了,明天我要早起赶路。”
刘睿影耸了耸肩说道。
“那就好……”
小机灵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小机灵点了点头。
他很能理解刘睿影的顾虑。
但不知为什么,本该早就习惯一个人看好戏的自己,今晚却是有些莫名的落寞。
刘睿影拒绝道。
小机灵的好戏,不是一般人能看的。
何况刘睿影已经知道今晚的好戏是指什么。
正中央的桌子上多了一个牌位。
正是他父亲,曾经的平南快剑——时依风。
时钦对毫不避讳的点燃了三炷香,对着家父的牌位拜了三拜,这次把目光转向刘睿影。
他沉吟了片刻,便起身准备和刘睿影告别。
刘睿影很是客气的把小机灵送到了客栈外,一转身就看到掌柜时钦握着他父亲的剑,站在大厅正中央。
就在方才刘睿影送人的功夫。
他凝视了灵牌良久,终于拿起还剩下的香,点燃了三炷,微微躬身,而后将香插在了香炉中。
时钦眼眶有些微红,嘴角抽动了两下,但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来。
刘睿影走上前去,时钦很是自然的让出了位置。
斯人已逝,死者为大。
不论是笑话还是传奇,现在也只剩下一座灵牌,一盏香炉,一把剑。
刘睿影和他擦肩而过,右脚踏在楼梯上的刹那。
二楼和大厅同时响起了呼呼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