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半里之外的雄刀百会不同,大相国寺今天正是少客的一天,随意挑了一间别院进入坐下,倒也无人前来阻拦,安静得好似世外桃源。
才从雄刀百会上被用作对比,衬得莫稻出尽了风头,自然不会有人这么轻易就放赵无安和胡不喜离开,就算不敢正面阻拦,悄悄跟踪的也有不少,直到走了两条街还紧追着不放。胡不喜特地停下来一会,拿着胡刀把所有跟踪而来的人都一一敲打了一通,后半段路才算安稳。
围着院子里的石桌坐了一圈,刚刚被后辈打败的两个人脸色都好不到哪儿去,颇有点蔫蔫的意味。
即使寺里好客的僧人给三位陌生客人都倒了茶,也没人动一下眼前杯子。
望着二人这副模样,蒋濂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俗话说好事多磨,两位俱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翘楚,偶遭败绩,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赵无安翻了个白眼,胡不喜干脆把胡刀拍在了桌子上,吹胡子瞪眼起来:“你这小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说起话来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事说事,没事别在这儿碍眼!”
生怕蒋濂被胡不喜吓到,赵无安思忖了一会,柔和道:“若是寻回百胜刀受阻,你不必心怀愧疚,毕竟我也没能说服诸南盏。想来聂君怀,也不会愿意把这刀白白交给你。”
“不,不是这件事。”蒋濂摇了摇头,“我未能拿回百胜刀确是不假……但我之所以火急火燎去寻赵居士,并不是因为百胜刀。”
赵无安闭上眼,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如何能不知道蒋濂说的并不是百胜刀之事。早在来此之前,从蒋濂的三言两语中便可推得一二,赵无安只是不甘心自己一路追随到此的答案,竟然出了差错。
蒋濂的言外之意倒是一点儿也不难懂。
关于伽蓝安煦烈之死,他们之前的推理,出了错。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们到底错在哪儿了呢?”赵无安问。
蒋濂很快回答道:“简而言之,我们的后一半出了错。伽蓝安煦烈确实是为打击黑云会而死,但却不是黑云会杀了伽蓝安煦烈。”
“证据呢?”
“我去见过诸南盏了,证据在她那里。”
蒋濂平淡无奇的回答,却让赵无安和胡不喜都差点把嘴里喝到一半的茶给喷出来。
“这是啥回事啊?”“你怎么见到诸南盏了?”二人同时问。
蒋濂认真解释道:“其实,只要我踏入这间庙,南盏她多半还是愿意见我的,只不过我从前一直难以迈过这一步……话说到这儿,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并非是我食言不取回百胜刀,而是百胜刀不见了。”
“不见了是怎么一回事?还有,等下,你只要踏进这地方就能见到诸南盏,居然还特地托我去帮你说话?你是个奇葩吗?”
“聂君怀身上没有百胜刀了。”蒋濂索性跳过了赵无安关于奇葩的质询,“他也没必要骗我。现在聂君怀正在距汴梁三十里远的一处小镇上休养,伤势极重,只怕命不久矣。”
“什么?”
这事倒是彻底出了他们的预料。
“就在你拦住他那一天,聂君怀似乎遭到了一位绝强高手的袭击,只不过不明白那究竟是何人。”蒋濂思忖道,“正因如此,被无数疑惑困扰着的我,才决定踏过大相国寺的门,来找诸南盏请教。”
赵无安愈觉得莫名其妙:“诸南盏身在佛门,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她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蒋濂苦笑道,“就连伽蓝安煦烈遇害一事,她也略知一二。”
赵无安默不作声。
“回到之前那句话。我们之前都以为是黑云会派人杀了伽蓝安煦烈,但这事存在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就是那个时候的黑云会,何来这样的实力,在澶渊之盟刚订立不足一年的情况下,聘请到一队精锐的匈奴骑兵的?要知道黑云会势力虽然遍布两朝上下,却与契丹并无联系。”
赵无安默默点头。
更不必提解晖此人,还曾经对夺他家园的契丹人恨之入骨。
“我在父亲的手稿里现了这个。”蒋濂从袖中取出一副窄小的画卷,在桌上摊平,“造叶二皇子遇害前后,有人曾说,在两朝边境,看见了有人手上戴着那个东西。”
他将画卷递到赵无安面前,“这本该是永不见天日的秘密,但既然我已答应了将父亲这些年的调查结果给你,就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看见画上事物的时候,赵无安心头猛然一声巨震。
那个图案,他很确定自己见过。
直到前两天,他都还梦见过这样东西。
那是一块墨绿色的佩囊,饰以丹红流苏。
“这叫春意佩,现在不常见了,先帝时期却有个隐秘的规定,也是诸南盏告诉我的。”蒋濂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将这佩囊派给蛮族,表降服和授权之意。”
赵无安一愣:“什么?”
“澶渊之盟签订之初,在两朝边境上,曾有一支契丹铁骑,受了先帝之命,去执行一件任务。”蒋濂缓缓道。
赵无安忽然触电般收了手,向后缩去,四肢战战。
蒋濂和胡不喜都吓了一跳。胡不喜赶紧伸手去扶他:“老大,怎么回事?那混蛋暗器果然抹了毒?”
赵无安脸色苍白,但还是拂开了胡不喜的手。“那点毒还奈何不了我,你老大可是从苗疆的万蛊坑里爬出来过的。”
胡不喜也觉得赵无安不应当被这点儿毒给击垮,面露疑惑之色:“不是中毒,又为何忽然如此……”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因为赵无安的脸色已然可以用惨淡来形容了。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一身白衫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后背上。
蒋濂也关切道:“怎么了?”
“没什么……”赵无安惨笑着摆摆手,嗓音近乎沙哑。
要如何开口,才能不显得艰难。
要如何说,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对这些年里的痛苦跋涉已然一笑而过。
赵无安竭力想装得平淡,但他注定做不到。
世上事最难是放下,更难是放过。
不是放过别人。
而是放过自己。
“那块佩囊……我见过。”
胡不喜和蒋濂俱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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