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周、程三人图谋大事,无暇分身。程棠牵挂风鹤鸣伤势,守在床前不肯离开。顾清平身为武当弟子之首,客在门中,自然不敢松懈,尽心为风鹤鸣换药等,忙个不停。如此一来,小春虽随众人一起上山,却浑然被忘了个干干净净。
依小春的性子,到了一个新地方必当先游览耍戏一番,然而在这威严阔绰的武当山,却颇有几分敬畏,一下午只在大殿外的台阶上坐等,不敢随意擅闯。
夜幕降临,小春的屁股还等得住,肚子却等不住了,饿得咕咕直叫。小春心中骂道:“妈的,都不管老子,老子就自己心疼心疼自己,找点东西填饱自己再说!”
心中如此想,鼻子就闻到了一阵稻米的清香,简直让他失了神意,当下循着香味来到后院,便见厨房烟火缭绕,已是晚饭在了锅中。
小春大喜,摩拳擦掌,哪里还记得身处何地,只想混进去偷些吃食。还未动身,却听到身后一声大喝。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武当山中?”
小春大惊,回头一看,说话的乃是个身形微胖的青年弟子。本是一脸正色,但脸蛋胖乎乎的,倒显得分外滑稽,叫小春一下笑了出来。
那人惊怒道:“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没笑什么!”小春连连摆手,却笑得更欢实了。
那弟子满脸疑惑:“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在我武当山上?”
“我是谁,关你什么事?”小春想到被人晾了一下午,登时心中不快,说话便没好气。
“擅闯武当山,你说关我什么事?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这般嚣张,还不报上名来!”
“我是野小子,你又是什么东西?想知道大爷的名字,老子偏不告诉你!”
那弟子何曾见过这般猖狂之徒,登时喝道:“你这小子,真是欠打!待我先教训了你,再说旁的!”说着将随身佩剑往地上一掷,弓开步子,便是掌风如云朝小春劈了过去,又是那武当九艺之一排云掌的招式。
小春并未见过此掌,当下吓得一惊,倒是反应迅速,连忙侧身闪过了。
那人一惊,骂一句:“好小子,躲得倒挺快!”又是转身换掌,一招“云心出岫”朝小春击来。
小春吓得节节后退,忽而脚边蹬到一把砍柴刀,连忙拾在手里,指着那胖弟子道:“你这死胖子,别再过来了啊,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我死胖子,你还是死瘦子呢!竟然还敢动兵器,今日不教训了你,真当我武当山是好闯的了!”胖青年骂着,拾剑在手,话音未落已是一招“雪舞黄沙”朝小春袭来。
此一招乃是武当太极剑法。
太极剑法名动江湖已久,然而武林中人只知此剑法讲究以慢打快,却多半不知是怎么个以慢打快法。其实太极之意,蕴含快慢两道,诸般变化相融,方是挫敌于无形之利器。就如眼下这招“雪舞黄沙”使出来,可见剑招并非慢慢吞吞,而是时快时慢,如雪花纷飞之缓,又如黄沙漫天之疾,叫人无法捉摸。
小春何曾见过如此阵仗,登时吓得一惊,心里骂道:“这什么鬼剑法!”下意识扬刀去挡,不想那剑招本是朝上半身袭来,临到跟前却骤然俯下,往他下盘攻去。
小春更是惊得寒毛倒竖。
好在他别的本事没有,反应却是极快。见此情景虽然大惊,但他心知已是跳脱不开,便迅疾俯刀去拦。说时迟那时快,那剑刃就要伤着大腿,便听“铿”的一声,竟猛然刹住了。
那胖青年明显一愣,想来胜券在握,万万料不到会被小春挡开。也是凑巧,那砍柴刀如何锋利勇猛并不见得,却有一样与别的刀都不同,便是刀尖带一个回勾。此刻,小春拦住了胖青年的攻击,便顺势往下,将那刀尖勾住剑刃,顷刻之间便将情势逆转,叫那胖青年动弹不得。
小春心中大喜,好不解气,大笑道:“死胖子,你可站稳了!”
话音未落,小春手中刀已带着长剑在空中转了一个大圈。那胖青年全然受制于人,焉有反抗的余地,被小春一挥一送,连人带剑便被甩了出去。
“啊……啊……”胖青年大叫起来,一连奔出去七八步,险些栽个大跟头。
“哈哈,你个死胖子,让你再小瞧人,信不信老子把你屁股打开花!”
“你……你……混账东西,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胖青年气得鼻歪眼斜,还要再战,听一人道:“淮山,住手!”
原来这胖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朱清座下排行第三的弟子,名叫陆淮山。那喝住他的人自然是顾清平了。
顾清平本是到厨房查看给客人准备的晚饭,不想瞧见二人一战,也有意探查小春的武艺如何,便没有做声。谁料到粗粗两招,陆淮山竟不是其敌手,倒让顾清平吃了一惊,再也不敢小觑。
顾清平喝道:“不得无礼,这位小兄弟是武当的客人!”
“客人?这分明就是个地痞无赖,算哪门子的客人!”
顾清平知道他打了败仗,心中不爽,也懒得理会他,将小春带到自己卧房安置,又吩咐弟子为他准备饭菜。小春见他态度亲和,一腔怒气也就消了许多,当下胡吃海塞,旁的全然丢到脑后去了。
夜幕匆匆落下。
朱清和两位贵客一道吃了晚饭后,程、周二人去查看风鹤鸣的伤势,朱清回房服药,顾清平伺候一旁,顺势将小春之事回禀,厨房门口所见也不敢隐瞒。
朱清听了奇道:“还有这等事!你可看清他用的什么招式?”
顾清平道:“说来也怪,这人使的竟也不是什么招式,若要细究起来,不过是应变之力异于常人!过后我为他把脉,却是半点内力也无。弟子愚钝,不知所解,便来回报师父!”
朱清道:“仅凭应变之力便可打败淮山,倒也真是奇了。此子或许是个练武奇才也未可知,你去将他带来!”
顾清平不敢怠慢,答应下去,将小春领了过来。那陆淮山还记恨着方才落败之事,此刻也领着一帮师兄弟过来,齐齐围在朱清房中。
小春眼见周遭皆是年青子弟,唯独一个道骨仙风的老头安坐于上首,便将他的身份有所猜测。不待朱清发问,小春便道:“你就是朱清?”
“放肆!”陆淮山闻言喝道,“你这小子,当真无礼!师父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小春不以为然道:“他是你师父,又不是我师父!于我而言,他不过是个年纪大些的老头罢了,我喊他名字,有何不可?”
“你……”
陆淮山还要强辩,朱清已笑道:“淮山,让你平日嘴皮子厉害,现下可碰到对手了!”笑意盈盈,竟丝毫不将小春的无礼放在心上。
顾清平正色道:“小兄弟,你既有意拜入武当,便也该放尊重些。这般无礼散漫,是何道理?”
小春笑道:“我瞧出来了,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但你是好人。看在你带我上山,又给我准备晚饭的份上,我便听你的话。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你们问完了,我还有话要问呢!”
朱清笑道:“你这小子,倒也懂得知恩图报,甚好!罢了,我们没有什么要问你的,你且说说,你要问些什么!”
小春一改无礼之态,恭敬道:“你是武当掌门,朱清道长?”
“正是!”
“怎么证明?”
朱清笑了笑:“我说是便是,你想我怎么证明?”
小春正色道:“听闻武当派剑法精湛,在江湖上响当当,想来朱道长也定是个剑法厉害的人物。小弟也学过几招剑法,练得不好,想请您指点指点。若你能说出个甲乙丙丁、子丑寅卯来,我便认你是朱清道长!”
陆淮山不屑道:“就你?还会剑法?”
小春懒得理他,向朱清道:“道长,怎么样?”
朱清奇而笑道:“此事倒也有趣。你只管耍来,也叫老道开开眼界。”
话音落地,顾清平已递了剑去。小春接过,二话不说便舞了起来。众人见他言辞凿凿,只当他真能舞出什么稀罕剑法,不想那长剑在他手上,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刺也不是,挥也不是,只瞧着笨拙之极。
众人早笑得直不起腰来,那陆淮山叫道:“我的乖乖,这也叫剑法。你莫不是山下草台班子里唱戏的,给我们逗乐来?”
小春并不理会,仍是持剑舞动,好几次都险些割伤自己,倒也无虞闪过。末了,小春持剑在手,问道:“道长且说说,我这剑法舞得如何?”
不及朱清开口,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陆淮山道:“你这人好不害臊,连剑都拿不稳,竟也好意思自称剑法?我要是你,早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一言未了,众人更是笑得开怀,只是好半天不见师父出声。再去瞧他,便见脸色神情皆是十分惊讶,竟还有几分慌乱。众人不知何意,一个两个,便都安静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小春。
“你这剑法……谁教你的?”好半天,朱清才厉声发问。
“现在是我在问道长,不是道长问我!”小春丝毫不以为惧。
陆淮山听这话甚是不敬,又要出言训喝,但见朱清脸上充斥着从未有过的严厉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要我回答什么?”
“要你说说我这剑法,有何可取之处,有何不妥之处?”
朱清神情分外复杂,好半天才道:“动作呆滞,招式笨拙,但……难得便是这个‘拙’字!”
小春一听,登时跪倒在地,磕头道:“朱清道长,请受弟子一拜!”
朱清半日未语,众人毫不敢劝,只是咂摸师父的话,再回想方才小春的一招一式,好像……也没那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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