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娃娃远远看见了地上的人,拨了拨头上的小辫子想了想,然后便犹疑着走到近前,抻着腿脚试探着踢了踢。眼见地上的人不曾有所反应,犹豫片刻,又大着胆子迈了两步靠近些,然后学着记忆中见过的动作,蹲下身子捂了昊儿的口鼻,这是想去探他的鼻息。
男孩如今一心求死,虽有知觉,却也只由她动作。
那娃娃见他依旧没有反应,想了想,便又试着将小手探到了男孩的胸前。将要贴上他心口之际,小娃娃却突然止住了动作,看了看自己两只小手似乎有所抱怨地皱了一下眉,然后,便令人颇为不解地猛然一个转身,接着便撅着小屁股朝着男孩的身子坐了下去。谁知,这一下子却不曾坐准地方,直接压到了男孩柔柔软软,圆滚滚的肚子上,顿时将他压得腑脏内的气息上钻下窜,一声闷哼脱口而出。
那娃娃听得这一声低吟,立时弹跳起身,转脸凑近了男孩的面庞,嘀咕道:“死了?没死?”
男孩安静求死不成,再被那吐在面上的气息弄得一阵痒意,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人。只是,这眼睛一合一开之间,往昔的静好岁月再不能返,而那原本纯澈如山泉的稚子双眸,也变成了死水深潭,多了些东西,却没了生气。
倒是那小娃娃,见他睁开了眼睛,立时操着奶腔童音雀跃欢呼道:“没死!”接着,便将捏在手中的物事朝着男孩的脸蛋戳了过去。
男孩因着这突然的动作,眸中瞬起一道利光,本能地便去抬手推拒。不料,却是一下子不曾抓住那物事,反倒无意间直接掐在了那娃娃的脖子上,顿时吓得那娃娃一个后躲,翻坐到了地上。
也是出人意料,不想这小丫头竟非凡品,摔倒之后立刻变脸。一晃而过的惊吓之色瞬息退去,立时便换了恼羞之态,屁股尚不曾离地,当即抬起小脚一下子就踹在了他的脸上,还扯着稚嫩的奶腔怒道:“坏人!不喝水就不喝水,干嘛掐我!”
男孩闻言,眸中晦色消散,愣了愣,顺眼看去,果见旁边的地上躺着一只水囊,塞子被震落在了一边,底下多了一滩水渍,好似里面的水洒了将有一半。
那娃娃从地上爬起来后,愤愤地弯腰捡起水囊,朝他瞥眼冷哼一声,嘟囔道:“你要死就去死!躺在那大坑里睡觉瞧着就不舒服,我可不想死。爹爹也说了,命不是自己的,不能死。”嘀咕着,便欲转身离去。
男孩听了她的嘀咕,却是心头狠狠一个震颤。天地突变的画面,又一幅接一幅地急速撞进脑海,仿佛又听见了那暗夜叫嚣,刀剑铿锵。然后便是张诚劝说赵忠,选择了自己前去诱敌;接着又是赵忠如何遗言嘱托,选择了孤身慨然赴义;最后,是青梅竹马、如同手足的兄弟失信于他,选择丢下他,独自奔赴了绝命之途。
连日来,承受着被人世抛弃的孤绝,已是痛无可痛。仿佛一场滔天烈焰,已将他焚毁,只剩了灰烬。又仿佛一场灭地洪水,将他没顶而过,留下一身蜉蝣,啃尸。总之,他只想静静地去步那后尘,相随他们而去。此刻,却叫这小丫头打破岑寂,一语惊醒梦中人!
男孩呆滞了片刻,动了动唇,几不可闻地朝那小小的背影费力喊道:“站住!”
小丫头听见这一声沙哑低呼,停住脚步,慢慢转身无语地看着地上的人。
“我,我不能死!”男孩从喉头吃力地吐出一句,然后盯着她手中的水囊,抿了抿干裂的唇。
娃娃看看他抿唇的动作,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水囊,嘟嘴抱怨道:“给你喝不喝,还打我,不给!”嘴上拒绝着,人却又回到了他身边蹲下,然后摇了摇水囊,警告道,“被你弄洒了好多,不能再洒喽!”
男孩动了动下巴,算是点头答应了,却望着她递过的水囊,眼露无助。遭逢巨变,心神受创,又是从高处坠落地上,几日水米未进,早已内伤外伤,身心俱残。原本肥胖的身子也已活脱脱减了一圈,能得出气进气,还算是他命大。
见他不接水囊,那小丫头才发现眼前这人根本动弹不得,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撂着小胳膊将他费力扶起。然后一边给他喂水,一边声音稚嫩、腔调老气地嘲讽道:“这样还想打我,打得过喕?!”
娃娃给男孩喂完水,将他死猪一样连拖带拽地挪到树下,又搬了搬他的身子,将他在树干上靠好。然后,自己则在另一边坐下,从碎花罩衫前襟的小兜里摸出个馒头。揭开包裹的手绢,刚要张嘴去咬,瞥见男孩的目光,立时没好气地连馒头并帕子一起丢进了他怀里。
男孩捏着手中干巴巴的馒头,轻轻揪下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余光瞥见小娃娃瞪着眼睛看着他,方觉,全部食物仅此而已。掰下一半正欲还她,却又见她忽然嘟囔着起了身,接着,便令人不解地四下里乱转,然后寻了根手腕粗细的枯枝在地上捣弄。
“你在做什么?”男孩捏着掰成两半的馒头,甚是疑惑地问那忙碌的小人儿。
“挖坑,埋了你!”那娃娃脑袋上的小辫子冲天戳着,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就只这一个馒头,都给他祭了五脏庙,能不要想办法觅食么!再说,那么小的馒头,就算两个人平分,也只够塞牙缝的。
男孩在这嘴硬心软的丫头身后却不由自主地,连日来第一次勾了勾唇角。然后就着水咽下了半个馒头,便觉得恢复了些气力。
那小人儿一番捣腾,挖好了坑,又在上头铺了些枝叶,这才转身走回他身边。见他递过剩下的馒头,也不由露出糯米小牙笑了笑。心道,这人不算坏,还知道给她留半个。接过那剩下的半个馒头,她却也不吃,尽数掰成了碎屑窝在手心,然后朝林子里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