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眉睡意一消,脑子也好使了,觉出偏差,抽回手腕,一个纵跃翻过屏风,疾走几步就赶在了昭岚前头,手脚一展,堵住了房门。然后朝对方眯了眯眼,问道:“跟你跑了一趟朝旭皇宫,看见大内的一处园子里有暮叶的坟冢;你方才却管阿木叫暮叶;我也想起来了,阿木在地宫里管你要去的东西,是我当年捡了,又给暮叶挂在脖子上的。现在,麻烦昭岚公子同我说说,这当中,可有什么弄错的地方没有?!”
“这个,嗯——”
“你别‘嗯’啊‘哈’的,有话直说!我告诉你,本姑娘打不过阿木,可是对付你,大概也不是很勉强。你最好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给我交代清楚了!”鬼眉说着,摸出银针亮了亮。
昭岚看看那指间所夹的一片寒光,吐气一叹,暗忖,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暮叶活着,乃是大喜之事,两个最最在乎的故人现下又都齐聚到了身边,其他的,真是无关紧要了。于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身心一松,扭头折返回房,往桌边的椅子上一坐,朝内喊道:“暮叶,你也出来吧,我有话要说。”遂,将当年纠葛细述了一遍。
“你是说,阿木是真正的暮叶,而我当年遇见的那个自称暮叶的人,其实是你?”鬼眉看看昭岚,又指指阿木犹疑问道,“你说坠崖的那个是暮叶,也就是阿木,那么,我和我爹埋掉的那个尸首,又是谁?如果是不相干的人,那么,那个坠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木插言回道:“是师父采药路过,救了我。至于那个尸首,我想,大概是师父猜疑出了非命之事,找了具尸体来替了我。”
“哪有这么巧的事?!”鬼眉质疑道。她此刻倒有些怀疑,是不是昭岚瞎掰了故事来诓哄于人,好替阿木开脱的。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昭岚这个刁狐不会那么大方,好端端地去替人揽过。
“师父既是神医,号鬼圣,手边有个一两具无主的尸体,也不奇怪,毕竟,研习医术,有许多东西,纸上谈兵不成,拿活人练手也不行。至于能得蒙蔽仇家——,以师父的手段,拧拧骨头,改改身形,制造个伤患,根本不算难事儿。况且,你们也说了,那个武穆德带人来时,已是隔了好一段时日。尸身无棺无椁,直接入的土,必定腐败得厉害,识别不出真假也很正常。”
鬼眉看看阿木,心道,怪不得不让碰脸,原来是因为,虽是忘记了自己曾经挠伤脸替人赴死,但,幼年的这一段不好记忆却潜藏在深处了。忽而想起关键,讶然道:“阿木,你的记忆都恢复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阿木点点头:“在地宫里,又坠了一回崖,一吓,都记起来了。”
昭岚嘀咕道:“怪道以前明明似曾相识,却半点儿默契没有,原来是失了记忆的缘故!”
鬼眉听见他的声音,面色一冷,道:“事情说得这般清楚,你又坦言自己才是那个同我相遇的人,那么,不告而别的帐,我们是不是该算一算?还有,招了祸患前来,累我义父丧命,害我无家可归,你两个可都跑不掉。阿木的帐,我回头再算,现在,你是不是先得还还债了?!”
阿木见状赶紧拦阻,叹道:“这帐,怕是算不清的。要说谁欠了谁,也是景家先欠了他的。”
“嗯?”鬼眉不解。
阿木看向昭岚,征询道:“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坦白告诉她了?”
昭岚点点头,干脆自行卸了易容之物。
“你,你,你是瀚皇?!”鬼眉见着那张如仙如魔的真容,一阵诧然。怪道阿木当日在冠礼上,见着瀚皇便嚷头痛,是认出他来了?
阿木见了昭岚的真容,却思绪万千地叹道:“你同娘长得真像,难怪我失忆了还能对这张脸有反应。”
鬼眉在一旁想起昭岚说过的话,也转过弯来,皱着脸对阿木道:“你是想说,昭岚便是瀚皇,便是朝旭幽王府世子。太师手持玄武令,招祸幽王府,所以,我景家欠了的人是他?”
阿木道:“不止这个。”
“还有?!”鬼眉惊呼。这满府人命、血债,就够她受的了,居然还有所欠?!原本以为,该向他讨要一笔的,却反欠了他许多?!
阿木濡了濡唇,对鬼眉道:“方才说我坠崖一吓,忆起了旧事,其实,尚有不实。同你一样,我也能身化外物。自崖底带上来的那柄剑,并非捡来的,而是惊骇之下,自我灵台而出。心窍一通,往日的一切,便都跟着回来了。”
鬼眉又添惊诧,愣了半晌后,颤声道:“你说你也是——”
“我是李沧澜当年带出来的另一个孩子。父亲希望我承继他的优良,所以,将他的名讳,给了一半予我,也希望我承继景家家风不没。我是景家长子景风,景彤的亲哥哥。”阿木看看呆掉的鬼眉,又转对另一张呆滞的脸,道,“昊儿,对不住,爹娘收留了我,我却累得他们含冤枉死。太师他——,当日偶然在王府中同我遇见,玄武令异变,他便认出了我。他向爹托付的不是玄武令,而是我。昊儿,我——”
昭岚眼眶发红,抬手止住他继续说话,道:“暮叶,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然后,便魂不守舍地出了鬼眉的房间。
昭岚一走,鬼眉的眼泪便汩汩而下,对阿木道:“自幼孤苦无依,我以为,我是这世间的一棵无根野草,再无亲人可靠。不想,如今终于学会不再感怀身世,却突然冒出一个哥哥来。对不起,我也想静一静。”往外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我觉得,眼下还是睡一觉比较好,你,可不可先出去?”
阿木抿了抿唇,起身离开,出门前对鬼眉道:“当年祸起,你尚在襁褓,我也刚刚会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