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天际无常,一更还是乌云叆叇,三更的时候就已经又降白雪。
王城很大,这么多年也曾经走遍整个王城,于东北角的环山上种了一棵梅花,算是最初的念想,本想纪念,却是不看就挂念。
最后索性亲自动手移到了王城寝殿的院内。
白雪已落,今年的花却迟迟不展,让本就独坐愁城的天下第一美人心头更有几分惆怅。
石桌前总有一茶一酒,两个杯子满香四溢却早已失了温度。
手托腮,玉惨花愁,心思难续。
平日傲立于新郑城头傲视天下的女王,在闺中,也只是个愁苦的弱女子而已!今日特别遣走了宫人,甚至减少了王城的护卫!
其实心里明白,他若要来,便来了,怎会偷偷摸摸的来!
只是心头还有期待而已!
为了期待,今日难得画眉扑面,连压箱底十年的花红都拿出来了。
自宋以来,画眉便是女子极为重视的一步。
诗文常以眉借指美女,画眉堪称点睛之笔。好以墨画眉,也代替了以往黛画眉的方式,“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
故而今日浅浅画双眉,取次梳妆也便宜,洒着胭脂红扑面。本当不画也是美若天仙,长睫一眨就已抚媚动人了,但终有一句:“女为悦己者容。”
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
美人宜称言不得,龙脑熏衣香入骨。
独坐梅园,花未开,香飘满园!
虽是准备的充足,却终归是独守空闺,看着形单影只的腊梅树痴痴发呆!
冬愁——
呆坐了许久,长睫微动,眼波如水,渐有温润的泪水溢出眼眶,转瞬就化作冰凉流过脸颊。
正是伤心泪目之时,忽有感觉周围白雪落下,寸方之地皆无雪落。回神看去,是一位熟悉的白衣剑士亲自打着伞替她遮挡。
白衣剑士年俞四旬,正是饱经风霜之后最是成熟稳重的年纪,这样的男人很懂人心,更是老成。
微微一抹笑意看着柔弱的女子,一手打伞,一手却提剑,通身雪白的一把长剑,剑鞘波光粼粼,暗刻有白龙腾云的图案,此剑名叫“白龙剑”。
持剑者便是当今榜二十排名第一的新郑剑神郑云起!
这位天下第一的剑士守护新郑十年,据说仅仅是因为风华榜第一的美人元太一与他共度一夜良宵!
他有守信的美名,而这段风流韵事传遍天下,更有好事者推书成册,甚至配带画集的!
微微揉揉又已红肿的眼睛,元太一站了起来:“郑先生。”
青衣剑士微微含笑,说道:“外面冷,还是进屋里说吧!”
柔美的女子点头,移步走入殿内,青衣剑士跟着进来了。
妆容已花,侍女又被打发出去了,元太一便自己洗去妆容,花费时间颇多,她确实不擅长这个,倒是苦了侍女之前精心准备了一个多时辰!
忙碌半天,擦去唇间最后那些嫣红,才出来奉上一盏清茶放在青衣剑士身边的桌子上。
微微感谢点头,这位天下第一的剑士也是一个雅人深致,风度翩翩的男人。
虽然也住在王城,但是距离新郑王的居所有颇远的距离,他说是为了修炼,其实元太一心里明白,是在刻意保持着距离。
对此,当年十八岁的元太一也心存感激,至今十年,她依然很尊敬这位郑先生,与他亦师亦友。
“郑先生来有什么事吗,还是想问问我的答案?”
依旧保持着笑意,郑云起虽然出身地宗,却并非关宁府一脉,而是地宗主门地仙府。作为鬼谷大先生的徒弟,和那位名姓王的先生一样有一身书生气质。
平日里言语甚少,并不拘泥于言笑,但是在元太一面前他还是说的比较多的!
看着元太一,青衣剑士说道:“你的答案毕竟是你的,我并不想知道。今日过来只是有件事,还是觉得应当给你说一声,毕竟,这事情对你很重要!”
冰雪聪明的女子丹凤眸子微微一丝波动,看着青衣剑士却略有愁容。烛光映照着脸庞更有一种忧郁的感觉,嘴唇微微抬起:“先生可是要告诉我六先生的神识在哪?”
聪明绝顶的女子。
对此青衣剑士倒并没有意外,君子之交淡如水,与元太一之间,这位郑先生与她的关系颇为微妙。
自上一次悟了白龙现之后,郑云起答应留在新郑,但是从来不解释任何事情,元太一也没有解释,对此二人心照不宣。
看了一眼素装仍貌比西施的女子,郑云起说道:“你不想知道?其实六先生肯定和他在一起!他不来见你,难道你也不想去见他?”
柔弱的女子咬着嘴唇双眉不展,思绪万千,情丝悠长,曼妙的身体线条玲珑,微微扭动,雪白的手掌拂过额面,擦去眼角一丝即将流出的泪珠。手掌擦过脸颊,才微微回神说道:“若是我去找他,他自然知道是谁告诉我的,我想,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带六先生来的意思。”
“吃醋?呵呵”
天下第一的剑士略有意外,莞尔一笑说道:“也是,受了重伤还不惜动用心力毁了白宰,脾气那么大,肯定得和我打一架!”
柔弱的美人低下了头,愁容不展。
“我倒觉得,他肯出来是好事,你又何必这么放不下呢?该对他坦诚一些!”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李白《怨情》)
郑云起看看这位常年以泪洗面的女子,那一副愁容已入了西施的门!略有犹豫之后说道:“动手是早晚的,如果他拔剑,我会毫不犹豫。”
说罢这话,青衣剑士正色道:“刚刚听到消息说东街富贵坊有个月亮湾白狐玩云现打赢了王奎安,拿走了他的“太阿”剑,这会和六先生在玉冠楼,听说是要包场。”
“他?!”元太一蹙眉更有几分情伤,听到青衣剑士的一句话,就不免为他担心起来、长睫毛一眨,额头的忧愁又多了几分,喃喃自语道:“他要干什么?拿“太阿”做什么?真是玩火!这几日赵涵也在新郑!若是让他逮到了可就麻烦了!”
“他应该不知道这事,这也是我过来的意思。虽然不关我的事情,不过想来你还是很在意他的!”
紧捏衣角,心头顿时挂念胜过愁思的女子紧咬嘴唇,柔肠百转。
很快就定了决心,元太一起身:“郑先生,能陪我去一趟吗?”
“嗯。”青衣剑士微微品茗等待。
元太一进入屋内,快速的换了一身衣物。
————
玉冠楼位于西街兰花巷口。
中原乱战过去时日不长,真正的止戈也仅仅是在两年前,西雍灭了西梁,大建平了瀛州章国。
战争造就了无数孤儿寡母,中原几乎三分之一的男人死在了战场上。饿殍遍野,卖儿卖女的甚多,这两年已有好转。
但是终归受苦的是百姓,尤其是那些未亡人,不少无依无靠,甚至只能把自己卖进皮肉场苟活。
如今中原有名的皇朝丞相何术均起了风雅的先泛,多有人追随之。青楼也附庸风雅相得益章。
比起花街柳巷赤裸裸的皮肉交易,青楼就更重风雅和特色,虽也有陪床拌身,游龙戏凤的节目,但客人们更多是看重那些白玉酮体之外的东西!
玉冠楼的特色便是剑姬,剑舞。
特色独到,尤其颇受那些军旅人的喜欢。
美艳舞姬游剑侍酒,这在军中也只是将军和那些掌权人的特权,如今能体验一把自然是美妙至极的!
包一楼的豪气,连价都不讲,其实老鸨心中价码也就三千两而已!
这年头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新郑一方小地方,虽然也算富庶,但是终归不如建安,江宁。玉冠楼一晚上至多能挣个两千来两的均数,出五千两其实是本着奸商的心态诈而已!
但是人家这么豪气,老鸨自是知道那是不差钱的主,越是这样的主,伺候起来往往越难!
因为人家根本不会告诉你你错在哪,一句话不会多说。
你若是伺候的不好,那钱拿在手里可是要烫手的!
根本不敢怠慢,满楼的姑娘都集中在一楼,甚至当家那位卖艺不卖身的头牌今日也早早准备好了,待自闺中等待。
冬霜白雪,天上渐渐落了雪花,正是风雅至极的时候。
老鸨看着一群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上老人提着一把巨剑下车,顿时把老鸨吓了一跳,那不是常来玉冠楼的王奎安手上那把大宝剑吗?居然真把他的剑赢了过来!这为月亮湾白狐可真是个厉害人物!
不敢怠慢,急忙跑车边恭候,狐狸姑娘翩然的下了车,老六要扶她,被他一把甩开了。
“嘿嘿!”
面具上的狐媚儿眼想瞪老六,可惜怎么看也是娇媚诱人!
待姑娘白鞋刚刚落地,老鸨子就迫不及待说道:“哎吆,奴家翠娘是这玉冠楼的主事,见过纯颜姑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纯颜姑娘真是美貌不可多得,我这满楼的姑娘都得被姑娘比下去了!”
狐狸姑娘看看翠娘,丰满圆润的中年妇人,不挂钗头,好施鱼枕,虽然梳子不特白角,颜色不似纯正,但就这点,倒是颇有特色,玉冠楼自然也有些让人想看的门道了!
宋时妇女头饰日渐奢侈时,朝廷有了规定,不得以角为冠梳,故而当时的极为盛行的白角冠梳便被禁了,但是白角冠梳的形貌却留了下来,传入民间尤其是深受普通妇女喜欢!
那形貌:
“号内样冠,名曰垂肩、等肩。至有长三尺者,登车檐皆侧首而入,梳长亦逾尺,人争效之,”
挂白显纯美。
冠梳垂下一条白飘带美不胜收!
白素贞,白娘子的绝美便是这么来的!
眼前的翠娘自然并非白衣白带,青楼重彩头,一身红是必须的,又叫红娘子,翠娘的翠自然不是衣着的翠,而是身子翠!
虽然过了年纪,已有四十多的岁数,但是能做的了如玉冠楼这样红火的青楼红娘子,其本身从业的时日也必定在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以上的!
可谓身经百战!
什么样的客人都是见过的!
就如狐狸姑娘这样的女子雅客,也非第一次见到!
只是包场的女子雅客,仅闻名,今日是第一次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