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廖空斜刺里闪至,双掌一封,波的一声响,拳风掌力相互激荡,冲将上去,屋顶灰尘沙沙而落。这一掌拳相交,竟然不分高下,两人都暗自钦佩。
方堂明道:“笑兄暂抑怒气,且听在下毕言。方堂明虽然不肖,在江湖上也总算薄有微名,和笑兄素不相识,自是无怨无仇。至于宏化寺玄慈方丈,在下更和他多年交好。我既费尽心力挑拨生事,要双方斗个两败俱伤,以常理度之,自当有重大原由。”
笑红尘双目中欲喷出火来,喝道:“甚么重大原由?你……你说,你说!”
方堂明道:“笑兄,你是乌环人。达廖空法师是波斯国人。他们中土武人,都说你们是番邦夷狄,并非上国衣冠。令郎明明是丐帮帮主,才略武功,震烁当世,真乃丐帮中古今罕有的英雄豪杰。可是群丐一知他是乌环异族,立刻翻脸不容情,非但不认他为帮主,而且人人欲杀之而甘心。笑兄,你说此事是否公道?”
笑红尘道:“唐辽世仇,两国相互攻伐战争,已历一百余年。边疆之上,唐人辽人相见即杀,自来如此。丐帮中人既知我儿是乌环人,岂能奉仇为主?此是事理之常,也没有甚么不公道。”
顿了一顿,又道:“玄慈方丈、北欲华等杀我妻室、下属,原非本意。但就算存心如此,那也是唐辽之争,不足为奇,只是你设计陷害,却放你不过。”
方堂明道:“依笑兄之见,两国相争,攻战杀伐,只求破敌制胜,克成大功,是不是还须讲究甚么仁义道德?”
笑红尘道:“兵不厌诈,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你说这些不相干的言语作甚?”
方堂明微微一笑,说道:“笑兄,你道我方堂明是哪一国人?”
笑红尘微微一凛,道:“你青衫居主人,当然是唐朝汉人,难道还是甚么它国人?”
玄慈方丈学识渊博,先前听得方堂明劝阻方青鸾自杀,从他几句言语之中,便猜知了他的出身来历。笑红尘一介乌环武夫,不知往昔史事,便不明其中情由。
方堂明摇头道:“笑兄这一下可猜错了。”转头向方青鸾道:“孩儿,咱们是哪一国人氏?”
方青鸾道:“咱们方家乃鲜卑族人,昔年大楚国威震河朔,打下了锦绣江山,只可惜敌人凶险狠毒,颠覆我邦。”
方堂明道:“爹爹给你取名,用了一个‘鸾’字,那是何所含义?”
方青鸾答道:“爹爹是命孩儿时时刻刻不可忘了列祖列宗的遗训,须当化雏成鸾翔于九天,夺还江山。”
方堂明道:“你将大楚国的传国玉玺,取出来给笑老侠瞧瞧。”
方青鸾道:“是!”伸手入怀,取出一颗黑玉雕成的方印来。那玉印上端雕着一头形态生动的豹子,方青鸾将印一翻,显出印文。
达廖空见印文雕着“大楚皇帝之宝”六个大字。笑氏父子不识篆文,然见那玉玺雕琢精致,边角上却颇有破损,显是颇历年所,多经灾难,虽然不明真伪,却知大非寻常,更不是新制之物。
方堂明又道:“你将大楚皇帝世系谱表,取出来请笑老侠过目。”
方青鸾道:“是!”将玉玺收入怀中,顺手掏出一个油布包来,打开油布,抖出一幅黄绢,双手提起。
笑红尘等见黄绢上以朱笔书写两种文字,右首的弯弯曲曲,众皆不识,想系鲜卑文字。左首则是汉字,最上端写着:
“太祖文明帝讳秾”,其下写道:“烈祖景昭帝讳隽”,其下写道:“幽帝讳”。另起一行写道:“世祖武成帝讳垂”,其上写道:“烈宗惠愍帝讳宝”,其下写道:“开封公讳详”、“赵王讳麟”。绢上其后又写着“中宗昭武帝讳盛”、“昭文帝讳熙”
等等字样,皇帝的名讳,各有缺笔。至太上六年,当年大楚亡国后,以后的世系便都是庶民,不再是帝王公侯。
年代久远,子孙繁衍,笑红尘、笑忘春、达廖空三人一时也无心详览。但见那世系表最后一人写的是“方青鸾”,其上则是“方堂明”。
达廖空道:“原来先生乃大楚王孙,失敬,失敬!”
方堂明叹道:“亡国遗民,得保首领,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历代祖宗遗训,均以兴复为嘱,方堂明无能,江湖上奔波半世,始终一无所成。萧兄,我鲜卑方氏意图光复故国,你道该是不该?”
笑红尘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群雄逐鹿中原,又有甚么该与不该之可言?”
方堂明道:“照啊!笑兄之言,大得我心。方氏若要兴复大楚,须得有机可乘。想我方氏人丁单薄,势力微弱,重建邦国,当真谈何容易?唯一的机缘是天下大乱,四处征战不休。”
笑红尘森然道:“你捏造音讯,挑拨是非,便在要使唐辽生衅,大战一场?”
方堂明道:“正是,倘若唐辽间战争复起,大楚便能乘时而动。当年东晋有八王之乱,司马氏自相残杀,我五胡方能割据中原之地。今日之事,亦复如此。”
达廖空点头道:“不错!倘若唐朝既有外患,又生内乱,不但方先生复国有望,我波斯国也能分一杯羹了。”
笑红尘冷哼一声,斜睨二人。
方堂明道:“令郎官居辽国总策大王,手握兵符,坐镇南京,倘若挥军南下,尽占南朝黄河以北土地,建立赫赫功业,则进而自立为主,退亦长保富贵。那时顺手将中原群豪聚而歼之,如踏蝼蚁,昔日被丐帮斥逐的那一口恶气,岂非一旦而吐?”
笑红尘道:“你想我儿为你尽力,俾你得能混水摸鱼,以遂兴复楚国的野心?”
方堂明道:“不错,其时我方氏建一枝义旗,兵发山东,为大辽呼应,同时波斯、西夏、隋燕三国一时并起,咱五国瓜分了大唐,亦非难事。”
“我楚国不敢取大辽一尺一寸土地,若得建国,尽当取之于南朝。此事于大辽大大有利,笑兄何乐而不为?”。
他说到这里,突然间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晶光灿然的匕首,一挥手,将匕首插在身旁几下,说道:“笑兄只须依得在下的倡议,便请立取在下性命,为夫人报仇,在下决不抗拒。”嗤的一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肌肤。
这番话实大出笑氏父子意料之外,此人在大占优势的局面之下,竟肯束手待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