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懿一转念间,已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穆贵妃的诡计,她骗得自己拿圣水去给鲁明服下,这哪里是圣水,其实是毒药。
她又惊又悔,搂住鲁明的头颈,哭道:“姊夫……是我害了你,这毒药是我给你喝的。”
鲁明心头一凛,不明所以,问道:“你为甚么要害死我?”
吴懿哭道:“不,不!穆贵妃给了我一瓶水,她骗我说,如给你喝了,你就永远永远的喜欢我,会……会娶我为妻。我实在傻得厉害,姊夫,我跟你一起死,咱们再也不会分开。”说着抽出腰刀,便要往自己颈中抹去。
鲁明道:“且……且慢!”他全身如受烈火烤炙,又如钢刀削割,身内身外同时剧痛,难以思索,过了好一会,才明白吴懿言中之意,说道:“我不会死,你不用寻死。”
只听得两扇厚重的城门轧轧的开了。数百名骑兵冲出北门,呐喊布阵。一队队兵马自南而来,络绎出城。
鲁明坐在城头,向北望去,见火把照耀数里,几条火龙还在蜿蜒北延,回头南望,小半个城中都是火把,心想:“皇上将御营的兵马尽数调了出来,来拿我一人。”只听得城内城外的将卒齐声大叫:“反贼鲁明,速速投降。”
鲁明腹中又是一阵剧痛,低声道:“吴懿,你快快设法逃命去罢。”
吴懿道:“我亲手下毒害死了你,我怎能独活?我……我……我跟你死在一起。”
鲁明苦笑道:“这不是杀人的毒药,只是令我身受重伤,无法动手而已。”
吴懿喜道:“当真?”转身将鲁明拉着伏到自己背上。可是她身形纤小,鲁明却是特别魁伟,吴懿负着他站起身来,鲁明仍是双足着地。
便在此时,十余名突厥武士已爬上城来,一手执刀,一手高举火把,却都畏惧鲁明,不敢迫近。
鲁明道:“抗拒无益,让他们来拿罢!”
吴懿哭道:“不!谁敢动你一根寒毛,我便将他杀了。”
鲁明道:“不可为我杀人。假如我肯杀人,奉旨领兵南征便是,又何必闹到这个田地?”提高嗓子道:“如此畏畏缩缩,算得甚么突厥男儿?同我一起去见皇上。”
众武士一怔,一齐躬身,恭恭敬敬的道:“是!咱们奉旨差遣,对大王无礼,尚请大王莫怪!”
鲁明为镇疆大王虽时日不多,但厚待部属,威望著于北地,突厥将士十分敬服。在人群之中,大家随声附和,大叫“反贼鲁明”,一到和他面面相对,自然生出敬畏之心,不敢稍有无礼了。
鲁明扶着吴懿的肩头,挣扎着站起身来,五脏六腑,却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啮一般,众兵士站在丈许之外,还刀入鞘,眼看他一步步从石级走下城头。众将士一见鲁明下来,不由自主的都翻身下马,城内城外将士逾万,霎时间鸦雀无声。
鲁明在火光下见到这些诚朴而恭谨的脸色,胸口蓦地感到一丝温暖:“我若南征,这里万余将士,只怕未必有半数能回归北国。倘若我真能救得这许许多多生灵,皇上纵然将我处死,那也是死而无恨。就只怕皇上杀了我后,又另派别人领军南征。”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身子摇摇欲坠。
一名将军牵过自己的坐骑,扶着鲁明上马。吴懿也乘了匹马,跟随在后。一行人前呼后拥,南归王府。
众将士虽然拿到鲁明,算是立了大功,却殊无欢忭之意。但听得铁甲锵锵,数万只铁蹄击在石板街上,响成一片,却无半句欢呼之声。
一行人经行北门大街,来到白马桥边,鲁明纵马上桥。吴懿突然飞身而起,双足在鞍上一登,嗤的一声轻响,没入了河中。
鲁明见此意外,不由得一惊,但随即心下喜欢,想起最初与这顽皮姑娘相见之时,她沉在琉璃湖底诈死,水性之佳,实是少见,连她父母都被瞒过了,这时她从水中遁走,那再好也没有了,只是从此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心头却又怅怅,大声道:“吴懿,你何苦自寻短见?皇上又不会难为你,何必投河自尽?”
众将士听鲁明如此说,又见吴懿沉入水中之后不再冒起,只道她真是寻了短见。皇帝下旨只拿鲁明一人,吴懿是寻死也好,逃走也好,大家也不放在心上,在桥头稍立片刻,见河中全无动静,又都随着鲁明前行。
到得王府,史来穆达不和鲁明相见,下令御营都指挥使扣押。那都指挥使心想鲁大王天生神力,寻常监牢如何监他得住?当下心生一计,命人取过最大最重的铁链铁铐,锁了他手脚,再将他囚在一只大铁笼中。
这只大铁笼,便是当年吴懿玩狮时囚禁猛狮之用,笼子的每根钢条都是粗如儿臂。
铁笼之外,又派一百名御营亲兵,各执长矛,一层层的围了四圈,鲁明在铁笼中如有异动,众亲兵便能将长矛刺入笼中,任他气力再大,也无法在刹那之间崩脱铁锁铁铐,破笼而出。
王府之外,更有一队亲兵严密守卫。史来穆达将原来驻守南京的将士都调出了南京城,以防他们忠于鲁明,作乱图救。
鲁明靠在铁笼的栏干上,咬牙忍受腹中之痛,也无余暇多想,直过了十二个时辰,到第二日晚间,毒药的药性慢慢消失,剧痛才减。
鲁明力气渐复,但处此情境,却又如何能够脱困?他心想烦恼也是无益,这一生再凶险的危难也经历过不少,难道我鲁明一世豪杰,就真会困死于这铁笼之中?好在众亲兵敬他英雄,看守虽绝不松懈,但好酒好饭管待,礼数不缺。鲁明放怀痛饮,数日后铁笼旁酒坛堆积。
史来穆达始终不来瞧他,却派了几名能言善辩之士来好言相劝,说道皇上宽宏大度,顾念昔日的情义,不忍加刑,要鲁明悔罪求饶。鲁明对这些说客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管自的斟酒而饮。
如此过了月余,那四名说客竟毫不厌烦,每日里只是搬弄陈腔滥调,翻来覆去的说个不停,说甚么“皇上待鲁大王恩德如山,你只有听皇上的话,才有生路”,甚么“皇上神武,明见万里之外,远瞩百代之后,圣天子宸断是万万不会错的,你务须遵照皇上所指的路走”等等,等等。这些说客显然明知决计劝不转鲁明,却仍是无穷无尽的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