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迁官居南方大王,燕云十六州固属他管辖,便西京道大同府一带、中京道大定府一带,也俱奉他号令。
威望既重,就不便再在小小营帐中居住,只得搬进了王府。他视事数日,便觉头昏脑胀,深以为苦,见南方枢密使耐达莫哥精明强干,熟习政务,便将一应事务都交了给他。
然而做大官究竟也有好处,王府中贵重的补品药物不计其数,吴懿直可拿来当饭吃。如此调补,她内伤终于日痊一日,到得初冬,已自可以行走了。她在城内游了多遍,跟着又由室里随侍,城外十里之内也都游遍了。
这一日大雪初晴,吴懿穿了一身貂裘,来到陆迁所居的宣教殿,说道:“姊夫,我在城里闷死啦,你陪我打猎去。”
陆迁久居宫殿,也自烦闷,听她这么说,心下甚喜,当即命部属备马出猎。他不喜大举打围,只带了数名随从服侍吴懿,自己换了寻常军士所穿的羊皮袍子,带了弓箭,跨了匹骏马,便和吴懿出清晋门向西驰去。
一行人离城十余里,野兽甚少,只打到几只小兔子。陆迁道:“咱们到南边试试。”勒转马头,折而向南,又行出二十余里,只见一只獐子斜刺里奔出来。
吴懿从随从手里接过弓箭,一拉弓弦,岂知臂上全无力气,这张弓竟拉不开。陆迁左手从她身后环过去,抓住弓身,右手握着她小手拉开弓弦,一放手,嗖的一声,羽箭射出,獐子应声而倒。众随从欢呼起来。
陆迁放开了手,向吴懿微笑而视,只见她眼中泪水盈盈,奇道:“怎么啦?不喜欢我帮你射野兽么?”
吴懿泪水从面颊上流下,说道:“我……我成了个废人啦,连这样一张轻弓也……也拉不开。”
陆迁慰道:“别这么性急,慢慢的自会回复力气。要是将来真的不好,我传你修习内功之法,定能增加力气。”
吴懿破涕为笑,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许不算,一定要教我内功。”
陆迁道:“好,好,一定教你。”
吴懿笑道:“那我该叫你姊夫呢,还是师父?”
陆迁道:“叫惯了的,别改口吧!”
说话之间,忽听得南边马蹄声响,一大队人马从雪地中驰来。陆迁向蹄声来处遥望,见这队人都是南方官兵,却不打旗帜。
众官兵喧哗歌号,甚是欢忭,马后缚着许多俘掳,似是打了胜仗回来一般。
陆迁寻思:“咱们并没跟人打仗啊,这些人从哪里交了锋来?”
见一行官兵偏东回城,便向随从道:“你去问问,是哪一队人,干什么来了?”
那随从应命,跟着道:“是咱们兄弟打草谷回来啦。”纵马向官兵队奔去。
他驰到近处,说了几句话。众官兵听得南方大王在此,大声欢呼,纷纷下马,牵缰在手,快步走到陆迁身前,躬身行礼,齐声叫道:“大王千岁!”
陆迁举手还礼,道:“罢了!”见这队官兵约有八百余人,马背上放满了衣帛器物,牵着的俘虏也有七八百人,大都是年轻女子,也有些少年男子,穿的都是汉人装束,个个哭哭啼啼。
那队长道:“今日轮到我们那黑拉笃队出来打草谷,托大王的福,收成着实不错。”
回头喝道:“大伙儿把最美貌的少年女子,最好的金银财宝,通统都献了出来,请大王千岁拣用。”
众官兵齐声应道:“是!”将二十多个少女推到陆迁马前,又有许多金银饰物之属,纷纷堆到一张毛毡上。众官兵望着陆迁,目光中流露出崇敬企盼之色,显觉南方大王若肯收用他们夺来的女子玉帛,实是莫大荣耀。
当日陆迁在关外,曾见到大唐官兵俘虏关外子民,这次又见到关外官兵俘虏大唐子民,被俘者的凄惨神情,一般无异。
他在南方居官多时,已略知南方的军情。南方朝廷对军队不供粮秣,也无饷银,官兵一应所需,都是向敌人抢夺而得,每日派出部队去向大唐、西夏、女真、高丽各邻国的百姓抢劫,名之为“打草谷”,其实与强盗无异。
唐朝官兵便也向关外人“打草谷”,以资报复。是以边界百姓,困苦异常,每日里提心吊胆,朝不保夕。
陆迁一直觉得这法子残忍无道,只是自己并没打算长久做官,向忽山王敷衍得一阵,便要辞官隐居,因此于任何军国大事,均没提出什么主张,这时亲眼见到众俘虏的惨状,不禁恻然,问队长道:“在哪里打来的……打来的草谷?”
那队长恭恭敬敬地道:“禀告大王,是在涿州境外、大唐地界雄州一带打的草谷。自从大王来后,属下不敢再在本州就近收取粮草。”
陆迁心道:“听他的话,从前他们便在本州劫掠汉人。”向马前的一个少女用汉语问道:“你是哪里人?”
那少女当即跪下,哭道:“小女子是张家村人氏,求大王开恩,放小女子回家,与父母团聚。”陆迁抬头向旁人瞧去。数百名俘虏都跪了下来,人丛中却有一个少年直立不跪。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脸型瘦长,下巴尖削,神色闪烁不定。陆迁便问:“少年,你家住在哪里?”
那少年道:“我有一件秘密大事,要面禀于大王。”
陆迁道:“好,你过来说。”
那少年双手被粗绳缚着,道:“请你远离部属,此事不能让旁人听见。”陆迁好奇心起,寻思:“这样一个少年,能知道什么机密大事?是了,他从南边来,或许有什么大唐的军情可说。”
他是汉人,向关外禀告机密,便是无chi汉奸,心中瞧他不起,不过他既说有重大机密,听一听也无妨,于是纵马行出十余丈,招手道:“你过来!”
那少年跟了过去,举起双手,道:“请你割断我手上绳索,我怀中有物呈上。”
陆迁拔出腰刀,直劈下去,这一刀劈下去的势道,直要将他身子劈为两半,但落刀部位准极,只割断了缚住他双手的绳子。
那少年吃了一惊,退出两步,向陆迁呆呆凝视。陆迁微微一笑,还刀入鞘,问道:“什么东西?”
那少年探手入怀,摸了一物在手,说道:“你一看便知。”说着走向陆迁马前。陆迁伸手去接。。
突然之间,那少年将手中之物猛往陆迁脸上掷来。陆迁马鞭挥出,将那物击落,白粉飞溅,却是个小小布袋。
那小袋掉在地下,白粉溅在袋周,原来是个生石灰包。这是江湖上下三滥盗贼所用的卑鄙无chi之物,若给掷在脸上,生石灰末入眼,双目便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