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坦然之余,又想:“总而言之,我这一生要多做好事,不做坏事。巨象可负千斤,蝼蚁仅曳一芥,力大则所做好事亦大,做起坏事来也厉害。
以南海煞神的本领,若是专做好事,岂非造福不浅?”想到这里,觉得就算拜了南海煞神为师,只要专扭坏人的脖子,似乎“这话倒也有理”。
卷轴中此外诸种经脉修习之法甚多,皆是取人内力的法门,崔士元虽然自语宽解,总觉习之有违本性,单是贪多务得,便非好事,当下暂不理会。
卷到卷轴末端,又见到了“凌波微步”那四字,登时便想起《洛神赋》中那些句子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转盼**,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曹子建那些千古名句,在脑海中缓缓流过:“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连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辅靥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想到望月姊姊的姿容体态,“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但觉依她的吩咐行事,实是人生至乐,当真百死不辞,万劫无悔,心想:“我先来练这‘凌波微步’,此乃逃命之妙法,非害人之本领也,练之有百利而无一害。”
卷轴上既绘明步法,又详注《易经》六十四卦的方位,他熟习《易经》,学起来自不为难。但有时卷轴上步法甚怪,走了上一步后,无法接到下一步,直至想到须得凭空转一个身,这才极巧妙自然的接上了;
有时则须跃前纵后、左窜右闪,方合于卷上的步法。他书呆子的劲道一发,遇到难题便苦苦钻研,一得悟解,乐趣之大,实是难以言宣,不禁觉得:“武学之中,原来也有这般无穷乐趣。实不下于读书诵经。”
如此一日过去,卷上的步法已学得了两三成,晚饭过后,再学了十几步,便即上榻。迷迷糊糊中似睡似醒,脑子中来来去去的不是少商、膻中、关元、中极诸穴道,便是同人、大有、归妹、未济等易卦。
睡到中夜,猛听到江昂、江昂、江昂几下巨吼,登时惊醒,过不多久,又听得江昂、江昂、江昂几下大吼,声音似是牛吽,却又多了几分凄厉之意,不知是甚么猛兽。他知望月山中颇多毒虫怪兽,听得吼声停歇,便也不以为意,着枕又睡。
却听得隔室有人说道:“这‘避尘幼兽’已好久没出现了,今晚忽然鸣叫,不知主何吉凶?”另一人道:“咱们东宗落到这步田地,吉是吉不起来的,只要不凶到家,就已谢天谢地了。”
崔士元知是那两名男弟子郁光标与吴光胜,料来他们睡在隔壁,奉命监视,以防自己逃走。
只听那吴光胜道:“咱们望月崖归属了泰山秦岭,虽然从此受制于人,不得自由,却也得了个大靠山,可说好坏参半。我最气不过的,西宗明明不及我们东宗,干么那位大圣使却要辛师叔作望月洞之主,咱们师父反须听她号令。”
郁光标道:“谁教泰山秦岭中自魁首以下个个都是女人那?她们说天下男子没一个靠得住。听说这位大圣使倒是好心,派辛师叔做了咱们头儿,泰山秦岭对望月洞就会另眼相看。你瞧,大圣使对污衣派笑忘机何等辣手,对辛师叔的脸色就好得多。”
吴光胜道:“郁师哥,这个我可又不明白了。大圣使对隔壁那小子怎地又客客气气?甚么‘崔相公’、‘崔相公’的,叫得好不亲热。”
崔士元听他们说到自己,更加凝神倾听。
郁光标笑道:“这几句话哪,咱们可只能在这里悄悄的说。
一个年轻姑娘,对一个小白脸客客气气,‘崔相公’、‘崔相公’的叫……”他说到“崔相公”三字时,压紧了嗓子,学着那泰山秦岭圣使的腔调,自行再添上几分娇声嗲气,“……你猜是甚么意思?”
吴光胜道:“难道圣使瞧中了这小白脸?”郁光标道:“小声些,别吵醒了小白脸。”接着笑道:“我又不是圣使肚里的圣蛔虫,又怎明白她老人家的圣意?
我猜辛师叔也是想到了这一着,因此叫咱们好好瞧着他,别让他走了。”吴光胜道:“那可要关他到几时啊?”郁光标道:“大圣使在山峰上说:‘辛双清,带了崔相公下去,四大煞神若来罗唣,叫他们上缥缈峰泰山秦岭找我。”
这几句话又是学着那绿衣女子的腔调,“……可是带了崔相公下山怎么样?她老人家不说,别人也就不敢问。要是大圣使有一天忽然派人传下话来:‘辛双清,把崔相公送上泰山秦岭来见我。’咱们却已把这姓崔的小白脸杀了,放了,岂不是糟天下之大糕?”
吴光胜道:“要是大圣使从此不提,咱们难道把这小白脸在这里关上一辈子,以便随时恭候大圣使号令到来?”郁光标笑道:“可不是吗?”
崔士元心里一连串的只叫:“苦也!苦也!”心道:“这位姓大的圣使姊姊尊称我一声‘崔相公’,只不过见我是读书人,客气三分,你们歪七缠八,又想到哪里去啦?你们就把我关到胡子白了,那位圣使姊姊也决不会再想到我这个老白脸。”
正烦恼间,只听吴光胜道:“咱二人岂不是也要……”突然江昂、江昂、江昂三响,那“避尘幼兽”又吼了起来。吴光胜立即住口。隔了好一会,等避尘幼兽不再吼叫,他才又说道:“避尘幼兽一叫,我总是心惊肉跳,瘟神爷不知这次又要收多少条人命。”
郁光标道:“大家说避尘幼兽是瘟神爷的坐骑,那也是说说罢啦。文殊菩萨骑狮子,普贤菩萨骑白象,太上老君骑青牛,这避尘幼兽是万毒之王,神通广大,毒性厉害,故老相传,就说他是瘟菩萨的坐骑,其实也未必是真的。”
吴光胜道:“郁师兄,你说这避尘幼兽到底是甚么样儿。”。
郁光标笑道:“你想不想瞧瞧。”吴光胜笑道:“那还是你瞧过之后跟我说罢。”
郁光标道:“我一见到避尘幼兽,毒气立时冲瞎了眼睛,跟着毒质入脑,只怕也没功夫来跟你说这万毒之王的模样儿了。还是咱哥儿俩一起去瞧瞧罢。”说着只听得脚步声响,又是拔下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