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慈挣扎着站起身来,向楚三娘虚点一指,想解开她穴道,不料重伤之余,真气难以凝聚,这一指竟不生效。惠好见状,忙即给母亲解开了穴道。
玄慈向二人招了招手,楚三娘和惠好走到他身边。惠好心下踌躇,不知该叫“爹爹”,还是该叫“方丈”。
玄慈伸出手去,右手抓住楚三娘的手腕,左手抓住惠好,说道:“过去二十余年来我,日日夜夜记挂着你母子二人,自知身犯大戒,却又不敢向僧众忏悔,今日却能一举解脱,从此更无挂罣恐惧,心得安乐。”
说偈道:“人生于世,有欲有爱,烦恼多苦,解脱为乐!”说罢慢慢闭上了眼睛,脸露详和微笑。
楚三娘和惠好都不敢动,不知他还有甚么话说,却觉得他手掌越来越冷。楚三娘大吃一惊,伸手探他鼻息,竟然早已气绝而死,变色叫道:“你……你……怎么舍我而去了?”
突然一跃丈余,从半空中摔将下来,砰的一声,掉在玄慈脚边,身子扭了几下,便即不动。
惠好叫道:“娘,娘!你……你……不可……”伸手扶起母亲,只见一柄匕首插在她心口,只露出个刀柄,眼见是不活了。
惠好急忙点她伤口四周的穴道,又以真气运到玄慈方丈体内,手忙脚乱,欲待同时救活两人。
良务华奔将过来相助,但见二人心停气绝,已无法可救,劝道:“师叔节哀。两位老人家是不能救的了。”
惠好却不死心,运了好半晌尧天真气,父母两人却哪里有半点动静?惠好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二十四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未领略过半分天伦之乐,今日刚找到生父生母,但不到一个时辰,便即双双惨亡。
群雄初闻惠好之父竟是少林寺方丈玄慈,人人均觉他不守清规,大有鄙夷之意,待见他坦然当众受刑,以维少林寺的清誉,这等大勇实非常人所能,都想他受此重刑,也可抵偿一时失足了。
万不料他受刑之后,随即自绝经脉。本来一死之后,一了百了,他既早萌死志,这二百杖之辱原可免去,但他定要先行忍辱受杖,以维护少林寺的清誉,然后再死,实是英雄好汉的行径。群雄心敬他的为人,不少人走到玄慈的遗体之前,躬身下拜。
南方煞神道:“二姊,你人也死了,我老三不跟你争这排名啦,你算排在我前头便是了。”
这些年来,他说甚么也要和楚三娘一争雄长,想在武功上胜过她而居“四大煞神前二”之位,此刻竟肯退让,实是大大的不易,只因他既伤痛楚三娘之死,又敬佩她的义烈。
丐帮群丐一团高兴的赶来少林寺,雄心勃勃,只盼凭着帮主深不可测的武功,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丐帮从此压倒少林派,为中原武林的领袖。哪知庄帮主拜丁春秋为师于前,为笑忘春踢断双脚于后,人人意兴索然,面目无光。
吴长老大声道:“众位兄弟,咱们还在这里干甚么?难道想讨残羹冷饭不成?这就下山去吧!”群丐轰然答应,纷纷转身下山。
一贯士突然大声道:“且慢,且慢!一某有一言要告知丐帮。”
陈长老当日在无锡曾与他及天纵良斗过,知道此人口中素来没有好话,右足在地下一顿,厉声道:“姓一的,有话便说,有屁少放。”
一贯士用手捏住了鼻子,叫道:“好臭,好臭。喂,会放臭屁的化子,你帮中可有一个名叫易大彪的老化子?”
陈长老听他说到易大彪,登时便留上了神,问道:“有便怎样,没有又怎样?”
一贯士道:“我是在跟一个会放屁的叫化子说话,你搭上口来,是不是自己承认放臭屁?”
陈长老牵挂本帮大事,哪耐烦跟他作这等无关重要的口舌之争,说道:“我问你易大彪怎么了?他是本帮的弟子,派到金鸾公干,阁下可有他的讯息么?”
一贯士道:“我正要跟你说一件金鸾国的大事,只不过易大彪却早已见阎王去啦!”
陈长老道:“此话当真?请问金鸾国有甚么大事?”
一贯士道:“你骂我说话如同放屁,这回儿我可不想放屁了。”
陈长老只气得白须飘动,但心想以大事为重,当即哈哈一笑,说道:“适才说话得罪了阁下,老夫陪罪。”
一贯士道:“陪罪倒也不必,以后你多放屁,少说话,也就是了。”
陈长老一怔,心道:“这是甚么话?”只是眼下有求于他,不愿无谓纠缠,微微一笑,并不再言。
一贯士忽然道:“好臭,好臭!你这人太不成话。”
陈长老道:“甚么不成话?”
一贯士道:“你不开口说话,无处出气,自然须得另寻宣泄之处了。”
陈长老心道:“此人当真难缠。我只说了一句无礼之言,他便颠三倒四的说了没完。我只有不出声才是上策,否则他始终言不及义,说不上正题。”当下又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一贯士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跟我抬杠,那你错之极矣!”
陈长老微笑道:“在下口也没开,怎么与阁下抬杠?”
一贯士道:“你没说话,只放臭屁,自然不用开口。”
陈长老皱起眉头,说道:“取笑了。”
一贯士见他一味退让,自己已占足了上风,便道:“你既然开口说话,那便不是和我抬杠了。我跟你说了吧。几个月之前,我随着咱们公子、邓大哥、公冶二哥等一行人,在甘凉道上的一座树林之中,见到一群叫化子,一个个尸横就地,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腹破肠流,可怜啊!可怜。这些人背上都负了布袋,或三只,或四只,或五只焉,或六只焉!”
陈长老道:“想必都是敝帮的兄弟了?”
一贯士道:“我见到这群老兄之时,他们都已死去多时,那时候啊,也不知道喝了孟婆汤没有,上了望乡台没有,也不知在十殿阎王的哪一殿受审。他们既不能说话,我自也不便请教他们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何帮何派,因何而死。否则他们变成了鬼,也都会骂我一声‘有话便说,有屁少放!’岂不是冤哉枉也?”
陈长老听到涉及本帮兄弟多人的死讯,自是十分关心,既不敢默不作声,更不敢出言顶撞,只得道:“一兄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