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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山关隘。
午夜已过。
洞内客厅中。
陈参将正饮着酒。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哨官说话,一边想着过往的心事。
“报---”洞门外有军士吆喝。
“进来,什么事?”哨官问。
“有人想过关卡。”军士答。
一听此言,正被烦心事困扰的陈参将忍不住怒吼道:“他妈的,现在什么时辰?我这关是什么人什么时侯想过就能过的吗?滾出去,别坏了老子喝酒的兴致!”
“叫他等着,天亮盘査完了再放行。”哨官令道。
“这......他有腰牌。小的不敢做主。”军士犹豫着说,并将腰牌递给哨官。
“什么腰牌?我看看。”陈参将警觉地问。他知道,有地位有身份的人,还有官吏差役等,才有腰牌。
这是一块上好的翡翠绿玉腰牌。腰牌挂绳一头串有珍珠玛瑙,另一头佩有鲜红的吊穗。正面有凹凸篆字“玉牌免查”;背面刻着一只龇牙裂嘴伸开双翅的黑眼红蝙蝠。陈参将也有腰牌,但他的腰牌显然比这块腰牌要逊色很多。
陈参将把腰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对哨官说:“走,去看看。”
陈参将一身戎装,腰挂佩剑,站在比关卡路面稍高一点的路边平台上,打量此时准备过关卡的来人。刚才还在围着篝火的把总和十几个军士,见势握枪提刀,分站在陈参将左右两边,随时准备听其号令。
横架在关隘路南中央那根钉满铁蒺藜的大圆木很显眼。陈参将看见离它几米开外,从凤凰镇过来的方向,有八个骑在马上的蒙面黑衣人。他感觉有些吃惊。暗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些令人胆寒的‘红蝙蝠’杀手吧?”但他大小也是个参将,镇守一方的武官,他不能怯场,再说,从这些蒙面黑衣人那里,或许能打听到有关邓家姑侄和那些所谓假冒刑部查案官差的消息。他们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
于是,陈参将对哨官说:“你去问问,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去何处?有何急事,非得此刻过关?”
“是,大人!你,你,跟我来。”哨官应道,又随意点了两个军士一同走下平台。
那哨官,难得有如此机会在上峰面前表现,他也不知道什么“红蝙蝠”杀手和可能有刑部真钦差査案这等机密事,更不知道其中凶险利害。便端着哨官架子上前打着官腔问道:“你等是何许人?从哪里来?要去何处?有何急事,非得此刻过关?”
其中一蒙面黑衣人策马上前大声道:“就凭你一芝麻大的小小千总哨官,也配过问我抚台大人的公事?让你主子出来说话!”
说话的黑衣人是李玉龙,他身为邓尔恒的副将,在云南为官多年,最熟悉云贵川地方路道和风土人情。也深谙官场和军中规矩。他有经验,凡外出公干,过关卡,遇盘查,越小的官,架子越大,越爱装腔作势,越难缠。你如不在气势上压过他,他闲着无聊,会把人盘查到天亮。他故意提高嗓门,就是要逼关上管事的现身答话,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关卡里路边平台上的参将陈敬业。
哨官没想到人家没把他放在眼里,顿觉脸上无光,就耍横道:“不说是吧?不说你们今晚就别想过关!”
“凭你这堆破铜烂铁,几根朽木,就想拦住我等几个?老子出示腰牌,让你开关放行,是礼节,是给你家主子何冠英、田兴恕一点面子,不然.......”李玉龙龙说着话,策马后退十余步,突然纵马急驰向关口,快到路障时,一提缰绳,那马前蹄一抬,后腿一蹬,即刻凌空越过横架在关隘路中央那根钉满铁蒺藜的大圆木,不等哨官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人和马已来到陈参将站着的平台下,对着台上的陈参将言道---
“上面站着的可是贵州抚台抚标营中军陈敬业参将?”借着灯光,李玉龙刚才在关卡外就认出了此人,所有才有底气冒险撞关。
那哨官和两个军士,此时才拨出刀挺着枪,正要迈步上前拦阻,可没走两步,,顿觉双腿一麻,扑地倒下。原来是被沈天鹏从路边折下的几截松枝小棍所伤。其他军士见状,情知不妙,就要冲上前去......
“慢!都别动!听我号令,违令者斩!”陈参将大声喝令急止,他怕事态失去控制。他知道,此刻关隘两边半山腰的堑壕,掩体,堡垒里的弓箭手,肯定已闻声而动,正张弓搭箭,就看他手势和下令。但在还没有确定这些人身份前,他是决不会将这些人狙杀的。为官多年,他深知,对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宁可错杀,也决不放过!而对有根底来头,有靠山后台的人,宁可放过,也决不能错杀,否则,后患无穷。比如眼前,他要真错杀了号称“云南王”徐之铭的人,就算皇上能放过他,徐之铭能放过他?像徐之铭这样的巡抚,要杀他这个参将,随便找个理由安个罪名,就可以先参他一本,将他撤职除名,再借他人之手,让他凶死街头或暴尸荒野。
陈参将先稳住军士后,才对台下回道:
“我是陈敬业!你是......”陈参将感觉有些意外,来人不仅直呼巡抚和提督两位大人名讳,居然还能道出他的姓和名,倒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好。
“云南巡抚徐大人标下副将何有保。”李玉龙随口回道。因为蒙着脸,只露出双眼,他可以冒充任何他熟悉的官员,对方一时半会也沒条件查证。
“哦,原来是何将军驾到,幸会!幸会!”在西南,连路过云南的官员都敢抢敢杀的混世魔王何有保的大名,有谁不知?哪个不晓?有那么大那么硬的后台靠山罩着,他杀人就如割草一般简单容易。
“陈大人是想留我等在山上过夜?”李云龙漫不经心地打趣道。
“岂敢!岂敢!赶快开关!放行!”陈参将不敢怠慢。要真是何有宝,别说让他开关,就是让他下跪,他也不敢违逆。他不想冒险再盘查这些神密的黑衣人。权衡利弊,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让这些瘟神赶紧离去,以免査又查不清,放又放不得,稍有不慎,惹恼了这些人,自找没趣。
众军士闻声而动。他们现在才知道,这些个大爷惹不起。一个个像见着老虎的家犬,小心異異地“夹着尾巴”做事,再没有平时那种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南北两边的关卡差不多同时打开了,沈天鹏等没有在关内停留,一直走到关隘往北路口处才住足等待李玉龙。
此刻,陈参将已来到李玉龙马前,将腰牌还给李玉龙,并说:“这是何将军的腰牌,请何将军恕本官治军无方,刚才多有冒犯,还望何将军海涵宽容!”随即下令:“来人,把哨官拉下去打二十军棍,关三天紧闭!”
李玉龙也下马还礼:“不知者不怪,陈大人,看我面上,那二十军棍就免了,下不为例。本官承蒙陈大人关照成全,十分感谢!因有要务在身,我等还要赶路,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就要上马离去。
“何将军留步,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占用何将军几分钟时间?”
“请说!”
“请何将军借一步说话。”
于是,李玉龙牵着马与陈参将两人步行到离众军士稍远处。
“下官斗胆问一句:何大人此行是否和邓家姑侄及徦冒刑部查案官差有关?大人不要多心,下官并不是出于好奇打探大人行踪,实在是有难言苦衷。不瞒大人,我等在此重兵严防守关,也是奉何冠英巡抚和田兴恕提督二位大人之命,在此堵截邓家姑侄及徦冒刑部查案官差。已经三天了,仍不知那些人的行踪。我略知大人等有非常手段,通天达地,消息灵通,可否给下官透露一点:邓家姑侄及徦冒刑部查案官差是不是早已逃离贵州地面?如此结果,我等也好早日打道回府复命,不再遭受此高山寒气雾瘴折磨,仅此而以,望大人体谅!”陈参将低声下气道。常言说:人不求人一般高,他也是实出无奈,即然求人,就得放低姿态。他实在不想在这偏辟之地熬得太久。
李玉龙想了想回道:“按说我等行踪目标均属天大机密,任何人无权打听,别说是你,就连你家何冠英巡抚和田兴恕提督也没资格过问,但本官看你为人诚恳,尽忠职守,就不妨告诉你:邓家姑侄确已易容化装逃离了贵州地面,我等就是前往巴蜀辑拿她们。但陈大人等还得在此关隘辛苦些许时日,因为徦冒刑部查案官差还在贵州地面活动。据报,在离此关卡不远的凤凰镇,就有人见过他们的行踪。所以你等还不能懈怠,如你们能将他们截住擒获,徐大人必有重赏!我等公务急迫,耽误不起,就此别过!再会!”说罢,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下官知道了,有劳何大人不吝赐教,在此谢过!恭送何大人!祝一路顺风!”陈参将对着李玉龙远去的背影道。
目送八骑蒙面黑衣人离去,陈参将有些后怕又有些患得患失。
这八个蒙面黑衣人左胸均配饰有“红蝙蝠”,其中一人还是金黄色的蝙蝠,他都看见了。他庆幸自己处事还算理智和冷静。
他不是一点都不怀疑这些蒙面黑衣人的真实身份,也不是不想详查,但能查得淸吗?就算这些人说自己是微服出行的皇上,拿颗假玉玺出来蒙人,他也不敢不信。因为天下有几个人见过皇上圣颜?又有几个人见过真正的玉玺?万一因为撞上霉运,惊了圣驾,那可是杀头之罪。这世道,小偷小摸的贼好抓,窃国的大盗匪类却不好惹。再说,这些蒙面黑衣人功夫了得,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拦得住他们吗?刚才,他们只轻描淡写地轻抬手指,就毫无声响地打得哨官三人灰头扑脸地倒在地上,他表面不动声色,其实,作为练武之人的他,不能不感觉震惊:这不就是暗器隔空打穴的绝世功夫吗?万一真相是他和他们不得不撕破脸面动武,你死我活地决斗拚杀,他预料他的军士和弓箭手最多只能伤到他们中二三个人的皮毛,而他这方,很多人(也许还有他自己),恐怕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即然真假难辩,又拦不了他们,更没有自信和能力将他们一个不留地全部斩尽杀绝,何不来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个顺水人情,让大家相安无事。就算上峰事后怪罪,无凭无据,又能把他怎样?再说,上峰不也再三嘱咐他务求谨慎稳重吗?
这样一想,他也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