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犀城夜晚的景致与秋幻泉完全不同,并不显得清冷寂静,恰恰相反,万家灯火通明,烛光交融汇合连成一片,甚至将那银月的光华掩盖了下去。
热闹的像是在庆祝盛大节rì一样。
“人定胜天。”
漫步在黑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陈少白的耳旁忽然响起这么一句话来。
忽然想起自己灵魂穿越两个世界的奇迹,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天”的伟力,听到这话,面sè自然变得有些古怪,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赶路。
但令陈少白没有想到的是,虽然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却被那名感慨“人定胜天”的青衫书生尽数收在眼底。
书生误以为陈少白是在否定自己观点,于是箭步上前,拱手作揖道:“这位仁兄似乎并不赞同我的观点,不知有何指教。小生自当洗耳恭听。”
陈少白定住脚步,随意地观察起了眼前说话的青年。
对方年纪不算大,应该刚到加冠之龄,一对黑浓眉毛让他看起来格外有jīng神,这冷肃的深秋季节,仍然身穿淡青sè衣衫,其腰佩装饰有剑袍的文剑,虎口和无名指的白茧细而密,脚步稳健,明显有不俗的剑术傍身。
商律苛严,在服饰sè泽方面的限制尤为死板,平民百姓只可穿黑白灰三sè主调服装,而sè彩鲜艳的服装只能是豪贵、官员、剑者、书生的特权。一旦违反,后果极其严重,轻则流放千里,重则终生监禁。
这名青年腰佩文剑,明显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了。
“指教不敢当,我不过是一介山中猎户罢了。”
街道人来人往,吵嚷杂乱,在此之前这浓眉书生究竟说了些什么,陈少白根本没听到,所以现在对方态度诚恳地让他来指点,纯粹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所以他准备随口应付两句后就离开这里,好早些去万姬楼兑了现银,回家休息。
“你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猎户。”
青衫书生将腰侧佩剑扶正,面sè肃然。
此言一出,之前听他演讲的几名同样儒生打扮的青年也为之侧目,可他们看了半天也没从陈少白身上看出什么不凡之处。
“此人脚步虽然沉稳,但面有瑕疵和破相,内伤之处非心即肾,极可能是纵yù过度的原因,他现在没事,也只是依靠底子厚实,才能勉强坚持罢。若无良医救治,再放纵yù望,恐怕再过上两年,就要寿元枯竭而亡了。”
说话的儒生手里拿着一块微型八卦盘,眼力神准,并没有半点接触,就一眼看出了陈少白的隐疾,虽然与真实情况相去较远,却也难能可贵了。
“这般放任yù望毫无自制力的人,果然不是‘普通’猎户啊……”又是一名手持折扇的儒生,他冷嘲热讽完后,又扭头对浓眉青年道,“叶浩然,枉先生总夸你聪慧第一,没想到竟然连人的底蕴都看不出来!”
话音刚落,另一名儒生附议:“楚思珏,你这样说不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没看穿根底错并不在浩然,只说明这人太能装模作样。”
对于其他青衫儒生的冷嘲热讽,陈少白面sè从容淡漠,只将旁人的话当做耳旁风,他的食指按在剑柄上轻轻磨砂,对那名态度颇为友善的浓眉书生问道:
“何出此言?”
陈少白自觉现在状态极差,身上装扮也不过是一袭素白薄衫罢了,除了腰侧那柄锋芒内敛于鞘的青铜剑之外,再无半点过人之处。现在从外表上看起来与普通的病秧子一般无二,也不知对方判定“不凡”的标准究竟为何。
“阁下眼中神光清冽,不似常人。”浓眉书生似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率先问道,“虽然有些唐突,但……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陈少白。”
“男儿生当读书习剑,莫等少年白头?至于陈,则是……”
“陈是苦水酿陈酒的陈,少年读书愁白发,谓之少白。”陈少白哈哈一笑,打断了对方的猜测,“我出身低微,并非木犀城三大家的人,兄台就不必瞎猜了。”
虽然这一世同前世一样没有丝毫半点背景,但陈少白却并不感到失落,反倒庆幸自己能从最底层慢慢感受整个世界。
“哼!明明就是个草包,却非要装出一幅高深模样!恐怕此人连私塾族学都没进过罢?叶浩然,看来你在宪州学府是越学越回去了,竟然会跟这种白丁在这里空谈,徒耗时间。”
楚思珏手里拿着折扇,看上去风度翩翩,但似乎对之前被陈少白无视耿耿于怀,见这般荒诞的应对,立即跳了出来。
不过,当他提起叶浩然在“宪州学府”的时候,虽然极力遏制自己的情感表达,却仍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丝酸溜溜的妒意。
“聒噪!”
陈少白眼睛一横。
手上沾过人命的人说话做事往往带着一股煞气,陈少白心生不爽,那恶言相向的楚思珏头皮有些发麻,顿时倒退一步,缩了缩身体。
意识到自己的丑态,楚思珏顿时羞的面红耳赤,但同窗对手在前,也不想认怂,于是梗着脖子道:“现在是正是金火节,你若真能文善墨的话,就以秋来做一首格律,如果能成,我楚思珏便亲自赔礼道歉。若不能,你就自罚三声‘我是草包’,如何?”
不知不觉间,草包与能文善墨之间的概念偷被他悄悄替换。
“楚思珏,你够了。”
叶浩然浓眉一挑,声音显得有些冷淡,他的试探被人打断,即便教养极好,心中也有些不快。
但碍于同窗之谊,他却是不好发作。即便想要为陈少白解围,一时间却也找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
这个众人都略有些尴尬的时候,陈少白弹了弹手指,吟出了一篇风韵古怪的格律,便踱步离去。
“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sè凉如水,坐看寒风玉环星。”
短短二十八个字,让一行儒生皆陷入沉默之中。
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陈少白早已不见踪影了。
之前跳出来恶语相向的楚思珏面sè有些难看起来,他摇动着手里的折扇,张了张嘴,如同缺氧的鱼一样:“这做的是什么东西,没有半点应景之处,而且……”
“好!好!好!虽然有些短促,但对仗却是极工整的,而且读起来韵味醇厚绵长,当浮一大白!”
说话者正是之前说陈少白面有瑕疵破相的儒生,此刻,他正反复把玩揉捏着手中一块月饼大小的八卦阵盘,面sè沉醉。
他反复吟诵着陈少白盗版过来的到秋,念完之后甚至还砸了咂嘴,仿佛品尝了一道稀世佳肴般通体舒泰,如果身边有酒的话,他定会立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商国儒风还是颇为硬朗的,至少大部分读书人还没有学会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在他们的眼中,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不存在模棱两可的说法。
所以,陈少白这首借助了前世之力的诗文轻而易举地俘获了众人的好评。
然而这些夸赞的话对于对楚思珏来说,却是裸的打脸了。
众人对那首盗版诗词的评价越高,楚思珏的面sè就显得越发苍白,手里的折扇有气无力地挥摆着,仿佛被人抽去了脊椎似的佝偻起来,高傲如孔雀般的头颅也不甘地低垂了下去。
听着耳旁的同窗们交头接耳地谈论这这一首风韵怪诞、见所未见的格律,叶浩然看着陈少白离去的方向,闭目沉思。
“陈少白……咱们御前文比见。”
手持八卦盘的书生将手搭在叶浩然肩上,将他渐行渐远的思绪寻回:“浩然兄,我们刚游学到这木犀城,就遇到这般有才之人,传言说风州虽然剑道没落,但文学却极为昌盛,看来应该是真的了。”
“才十五六岁的年纪,手中勋章未成,练剑时间不过一年,却拥有剑客级别的实力。这般天赋,只有表妹能够稳压其一头。风州剑道,真的没落了吗?”叶浩然漠然无声,却并未说出自己主动试探陈少白的真实原因。
“哈哈哈……这次长见识了!诸位,吾等同去万姬楼开怀畅饮一番,如何?”
似有看相之能的书生挥舞着手里的八卦盘,建议刚刚提出,就立即引起了众人的附和。
“同去!同去!”
而那楚思珏自感颜面尽失,于是随便寻了个由头,灰溜溜地离开。
但除他之外,就连孤傲不群的叶浩然也被拉入了队伍之中。
被陈少白用华国诗词糊弄住的读书人们兴头大盛,成群结队地行向万姬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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