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的天黑得早,才四点过,就变得朦朦胧胧。
张琅一行五人小分队,借着最后一丝光线,艰难地登上眼前的山梁。一会儿工夫,这一丝光线也消失,大地像被扣在一个巨大的罩子里,黑漆漆看不到四周。
秦彦钧等人早有准备,他们的雪地迷彩后背,都喷上了荧光剂。
黑沉沉的夜色遮住了他们的身影,只能看到一团团荧光,在空中漂浮移动。
这片区域十分难走,虽然地图支线距离不到四十公里,可一路上全是横亘的山脉,曲折来回,形如曲廊。这些“回”字形的山梁,矮的数百米,高的一千多米。
山脉相间,是一条条河流,这么冷的天也没有冰冻。
他们必须取出冲锋舟,花八个小时充气后,穿越河流,又收回冲锋舟。然后翻过山梁,再渡过下一条冰雪激流,不停折腾,辛苦不堪。
从清晨到现在,他们翻越了十来道山梁,渡过了六条高山河流。然而直线行进距离,才区区二十余公里。
谢成取出夜视微光头罩,戴在头上,两只夜视镜桶向外凸出,就和古蜀国出土的青铜人像一样古怪。
本来夜视微光头罩,是人手一个。可为了突破军事禁区,他们轻装时,将许多杂七杂八、过于沉重的东西都扔了,只有谢成要担任尖兵,还保留了一副。
叶盛波举着微光望远镜,站在山梁,向着四方观察搜索。
一分钟左右,他观测的方向,转向了身后,他们来的方向,不再转动。
“那小子又追上来了?”张琅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发现了。
其余几个席地而坐,就地休息的人,也抬起头,望向他,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
“嗯!他又追上来了。”叶盛波一动不动,凝视着远方。
张琅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口中的“那小子”,就是昨天,以及今天一大早就见到的,那个跳崖的黄衣青年。
短短的两次相遇,都见到这个黄衣青年,站在山崖顶,向下跳。
而今天白天,黄衣青年的举动更是古怪。将近十个小时,他们已经和这黄衣青年碰到了五次!
这几次碰面,他们又见黄衣青年跳了一次崖。
其余的,都见到他在舍命狂奔。
每一次,都是黄衣青年从身后疾追上来,擦身而过,然后飞驰而去,消失在前方的山头。过不上两三小时,他又铁定会在后方出现,又一次飞奔着追上来,不和他们打招呼,从不远处掠过,奔向前方。
来来去去,每次见面,黄衣青年都在急速奔跑中。
这样古怪的举动,让张琅他们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小子在发疯。
“好快的速度!”叶盛波在望远镜里,观察着黄衣青年,阴阳怪气道,“一整天了,没见他歇过。有这么好的体力,干吗不去参加马拉松?”
张琅几人笑了起来。
“除了马拉松,我看他跳远也不错,每蹦一下,都能跳出八九米,袋鼠也没他跳得远。”谢成笑道。
“那家伙那么喜欢跳崖,估计蹦床也不在话下。”不太爱说话的苏畅,也悠悠凑趣道。
众人哈哈大笑。
枯燥艰苦的行军中,能碰到这么一个妙人,也是件趣事。
“来了,来了!”叶盛波的微光望远镜渐渐移动角度,指向近前。
众人顺着他观测的方向望去,漆黑的夜色中也看不到,只偶尔能听到石块掉落山梁,在石壁上滚动碰撞发出的声音。
张琅有观气术帮助,能看到那个黄衣青年,飞快地在山梁间纵跃。每一次跨步,都能向前迈出八九米,落下时,在雪地一点,又再次向斜前方跃起。
远远看来,就如蜻蜓点水,动作潇洒飘逸。
当他来到山梁边,并不住脚,而是直往下跳。耳听得碎石脱落滚动的声响,不多时,他又从另一遍山梁冒出头来。
张琅看到黄衣青年如此快速的奔跃,也不得不佩服他真气深厚。
这可不是一次两次。
从早到晚,在他们相遇的这几次里,黄衣青年都是这样高速奔跑状态,速度没见加快,也没有减慢。
仿佛一整天疾驰,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像他这样,毫不疲倦地奔跑一整天,登高蹿低,不显一丝疲态。
叶盛波等人调笑的话语中,又何尝没有一丝酸溜溜的滋味?
“喂!跑了一整天了,你不累吗?歇歇会儿吧!要不要过来,一起吃点东西?”叶盛波冲着黄衣青年,大声喊叫。
没有回应。
黄衣青年飞快地从旁边一道山梁跃起,脚下纵跃,跑出一段距离,又从另一侧山梁跳了下去。
“妈的!不识好人心!”叶盛波轻声骂了一句,悻悻地放下微光望远镜。
一天来,他几次试图与黄衣青年接触,向他喊话。
可他从来没有得到对方一句回应。
假如仅仅这样也就罢了,对方那种冷漠、孤傲的表情,才最让他不爽。似乎在黄衣青年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他们五人小分队,只是一层透明的空气!
那种彻底的无视,深深地伤害了这几个,几天前还自诩精英的军人。
修行者就了不起啊!
妈的,狗眼看人低,东西!
起先对黄衣青年超乎凡人的能力,惊羡不已的几个人,顿时逆转了对他的态度。话里话外,掩饰不住他们内心的气愤。
令他们沮丧的是,尽管他们看不惯对方的态度,但人家,的确有漠视他们的本钱——修行者,相对于他们这群普通人来说,有俯视、乃至无视的资格!
秦彦均皱了皱眉头,说道:“老叶,别说了!人家不屑搭理我们,你说这话又有意思!要想别人看得起,不是说两句怪话就可以。这需要我们自己努力!只有我们通过考核,也成为修行者,具有了对方重视的实力,才会让其他修行者,对我们平等相待!”
“我明白!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通过考核以后!”叶盛波的语调低沉而又决绝。
“修行者!”谢成眼神阴冷,望着黄衣青年远去的方向。
他虽然没戴夜视器,看不穿夜色,但黄衣青年那冷淡、漠然的神态,却在他脑海中,变得越发清晰。
苏畅也没说,只有棱角分明,高高鼓起的腮帮,泄露了他的内心情绪。
修行者!
我们一定要通过!
张琅静静地坐在一边。如果不是那番奇遇,他也会和眼前这几个人一样,深深感到无以言状的羞辱吧。
修行者,普通人,那就是两个天地!
“我休息够了!”苏畅猛地从雪地上站起来。
“我早他妈不耐烦了!”叶盛波急不可耐地抓起行囊,背在背上。
“我先出发!”谢成当仁不让,就要先行探路。
“小谢,等一下。”秦彦均环视了众人一眼,“我知道大家的心情,但山路夜黑难行,我宁可走慢点,也不希望有人出意外!我们的目标,是通过考核,成为一名修行者,而不是失足落崖,成为一名烈士!这点,所有人都要牢牢记住!”
他看到所有人,都点头表示知道了,才下达命令:“出发!”
……
凌晨一点零五分,五人小分队终于渡过最后一条激流,翻上了最后一道山梁。
虽然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但他们毕竟是血肉之躯,九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除了张琅,包括体力最好的秦彦均,都是脚下打晃,走路也在摇摆。
刚一攀上山梁,几个人就支持不住了,一下跪在雪地上,双手勉强支撑着身体,气喘如牛。
这里面,只有张琅算是最为轻松。
他背着全队最重的冲锋舟,路上不时需要穿越河流,冲锋舟沾了水,更加沉重。加上今天长达十八个小时的行军,也感到很是疲惫。
即便这样,他也比其他人,要好得多。
秦彦钧等人,跪在湿冷的雪地上,两眼焦点都无法凝聚了,已是累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五天多的连续艰苦行军,铁打的人也被彻底累垮了。
他们再强,终究只是普通人中的强者。
张琅一个人忙碌着支好帐篷,将所有人都拖进去。等他把取暖用酒精炉点燃,帐篷里已经响起一片鼾声,所有人都已经疲极睡着。
几天没有刮脸,每个人都是胡子拉碴,艰难的行军,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他们的眼眶,都深深地凹陷下去。
几个前几天还身强力壮的军人,面庞消瘦了一大圈。就连原来有些白胖的叶盛波也不例外,形容憔悴,看起来犹如多年辛苦的老农,满面风霜。
张琅吃了点东西,把火灭掉,小心地检查了一遍,才带着一身疲倦钻进睡袋。
已经走了一百多公里了,只剩下最后六十来公里路程。
最后这段路,会不会还有其他阻碍?
希望一切顺利……
他很快进入梦乡,只有帐篷外的风声,还在呼呼的咆哮。
……
张琅是被眼前的白光惊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阳光从帐篷透气纱窗透进来,照在他的脸上——外面已是艳阳高照。
他一转头,发现秦彦钧等人都起来了。但他们围坐成一圈,面面相对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
“你们怎么了?”他奇怪地问道。
叶盛波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帐篷外,意思是让他自己去看。
张琅昨天太疲倦了,和衣而睡。在帐篷里还不觉得,当他拉开帐篷门,一股彻骨寒意迎面袭来,禁不住机灵灵打了冷战。
帐篷外,阳光从雪地里发射过来,亮晃晃刺得他一下闭上眼。
等他适应了刺目的雪地反光,侧头左右看了一下,眼睛顿时睁得溜圆,定定地望着山崖边。
一个黄色身影,站在山崖边,极目远眺。
黄色身影站得极为挺拔,寒风刮过,带着他身上衣袂飘动,他却一动不动。
正是那个黄衣青年!
张琅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距离,观察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黄衣青年看起来约摸二十来岁年纪,肌肤富有弹性光泽,生机勃勃。但他的表情漠然,有着和年纪不相称的平淡,似乎已经没有事情,能够让他感到意外。这幅模样,就像是一个活了数十年,已经看透人间世事的老头子。
“他在那里多久了?”张琅缩回头,问道。
“不知道,反正我起来打开帐篷,他就在外面,”苏畅说道,“当时看天色,大概七点左右。”
“七点过……”张琅看了一下手表,愣住了。
手表的指针,指着六点二十一分。
见鬼!
时间再怎么走得慢,也不会倒着走吧。
“我的表坏了……”他说了一句,就看到秦彦钧等人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不光是你,我们的表都坏了!”秦彦均说道,“机械的、石英的、电子的,全部都坏了。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所有的电子设备,也都不能用了!”
“所有的!”张琅瞪大了眼睛。
“是!夜视仪、微光望远镜、电磁感应器……,凡是电子设备,都失去了效能。只有一副纯光学望远镜还能用。”谢成沮丧地说道。
“所有的……”张琅低声重复了一句,“这么说,军方使用了某种手段,让我们无法再依靠电子设备。”
秦彦均点点头:“这也是我们得出的结论。”
“不能用就不能用吧,总不能没有电子设备,我们不走了。”张琅略微有些失望,但很快把这种情绪抛开。
“张琅说的是!”秦彦均极为赞同,“不让我们用,必然有不让用的理由。这次考核,考验的是我们的个人潜力,又不是考察大家对各种先进设备的熟悉掌握能力。”
叶盛波对着摊开的地图说道:“好在我们只剩下最后几十公里路了,没有电子设备,我们一样能提前赶到。”
这才第五天上午,他们已经距离六十来公里路。
就算他们体力消耗很大,剩下这段距离,他们就是用爬,也能爬到。
“赶紧收拾一下,我们立即上路!胜利就在眼前,我们要一鼓作气,赶到集合点。”秦彦均果断地决定到。
他知道最后这六十公里,必然还有更多的困难障碍,但现在大家体力透支厉害,气可鼓不可泄。这个时候,要通过胜利在望,来激励大家发挥潜力,咬牙撑过去。
谢成歪了一下脑袋,示意外面那个黄衣人:“那他怎么办?”
那个一直在卖力奔跑,从来不理会他们的怪人,突然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们驻营地,让他们觉得心里毛毛的,不知道对方有意图。
“我们走我们的,也许他也是累了,碰巧在我们旁边休息一下。不用管他,把我们自己的事做好就行。”张琅无所谓地说道。
众人很快把帐篷收好,秦彦均抢在张琅前面,把冲锋舟背到了背上。
这些天,都是张琅背着这个沉重的背囊,昨天大家都累瘫了,也是他一个人撑着疲倦,搭好帐篷,把众人挪进来。秦彦钧等人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一个人辛苦了。
五人从山梁下来,殿后的苏畅忽然说道:“那人也跟下来了。”
张琅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黄衣人慢慢悠悠,从山梁边跳下来,一路依靠岩石垫脚,快速下降。
不一会儿工夫,他就下到了山谷,站在距离小分队数十米的地方,不走了。
几个人对了个眼神,也不言语,转头继续上路。
一直走到视线尽头,那个黄衣人忽然动起来,脚下飘飘,追了上来。当来到他们身后,那人又再停下。
自始至终,他双手都背在身后,头往天空,没向他们看一眼、说一句话。
此后都是这样,张琅等人走一段路,快到视线尽头,他就飞快跟上来,然后就背手而立。上山下山,他都缀在身后。
如是三番,众人的心中越来越发毛,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黄衣人再一次追上来。
就在他快要落地的时候,张琅忽然将身上背囊甩在地上,一个纵跃,跳到他的面前。
黄衣人没有躲开。
两人相对而站。
“你跟在我们后面,到底想干?”张琅有些恼了,语气很是生硬。
黄衣人总算没有再看蓝天,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你迷路了?”张琅有些不确定的说。
黄衣人前两天几次超过他们,但每次超过他们,过段时间,却又从后方追上来,反复兜圈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吃饱了没事干的表现。
“是!”黄衣青年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张琅被他的回答吓了一跳,看对方一直表现出来的冷漠,他过来,没有打算对方会回答,只是心里不满,前来质问一下。
没想到,始终拽得二五八万一样的黄衣青年,会忽然回答。
看他的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都不相信,刚才是这个人在回答。
“你真的迷路了?昨天,你找了一天的路?那你为从山崖上跳下来?”张琅睁大了眼睛,问道。
年轻人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确定方向。”
张琅张了张嘴,一张拍在额头。
他想了很多原因,都没猜到,对方跳崖的理由,会这么荒唐。而且这人还不是一般的路痴,明明在山头确定了方向,但跑上一段路,便又会迷失方向,转回原地。
这该是多么强悍的能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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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精神还不太好,先更一章,昨天欠的一章,我争取尽快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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