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为何到最后郭大夫还是痛下杀手，摇身一变成了郭屠夫呢？”杜群一边问一边伸出手提起郭怀面前的茶壶给自己斟上一满杯。
“前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发了背疽，寿数最多只有四个月了。”说这话的时候郭怀面上的表情一点波动都没有，就好像在谈论的是别人的事情一般，“我想，在我死之前总应该为法明方丈和兰青做点什么，无论如何都要让戕害他们的人付出代价。所以我又来到了青莲寺。在此之前，我每年都会乔装改扮在青莲寺小住，一方面是为了我的杀局做准备，另一方面也是来这里缅怀兰青和法明方丈。光是我一个人还没办法唱这出戏，必须还要有人领着阿更登场。阿更本身就是用来金蝉脱壳、李代桃僵的，但要把大家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他身上还需要一个有些侦缉经验的人来帮忙。所以我就找到了你，你也确实没让我失望，按照我预想的那样一步一步走下去。只可惜空慈和空悲比我想得还要警觉，搞起了辩经大会，我根本没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们下手，只能提前把阿更这颗重要的棋子拿出来，让你们以为真凶已经自戕，从而放松警惕，给我杀人的机会。”
“可是从大雄宝殿离开之后，你也没有去过碑林啊。阿更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你什么时候想要他死？”王捕头有些不解。
郭怀呵呵笑了两声：“杜公子还是疏忽了，如果当时救出小莜姑娘的时候仔细地搜查一遍那个佛堂，就会在佛像下面看到一个通往碑林密室的暗道，暗道的出口则在石室中弥勒佛像的地下。石室和隐秘佛堂之间的直线距离其实并不算长，这条暗道还是七年前我和法明长老一起凿出来的，只能容一人匍匐而过。杜公子在碑林思索宝藏秘密的时候，我不是离开去拿过笔墨纸砚么？我就趁着那个机会，将杜公子之前的推论添油加醋全都写在了纸卷上，炮制出一封绝命书，然后从佛堂的暗道钻入石室，将纸卷放在弥勒佛手心里，同时让阿更服下牵机药。阿更当然不知道那是毒药，还以为是给他治病的良药，直接就吞服了下去。”
“这么说来，我在石室中捡到的那个火折子就是你落下的？”王捕头问道。
“不错，当时生怕你们起疑，所以事情做得很匆忙，火折子落地灭了之后也没工夫去找，只能匆匆走了。后来你们进入石室的时候，我又打着去找灯笼的幌子从佛堂钻进密室，紧贴在弥勒像下边偷听你们的谈话。若是你们识破了我布下的局，我就干脆当众火并空慈和空悲，能杀一个是一个，若是真的按照我的计划走，那我就另找机会对付空慈和空悲。”
“在下还有一个问题，”杜群说道，“郭大夫，你究竟是怎样把法闻方丈骗到碑林加害的？当时青莲寺里已经风声鹤唳，要让法闻单独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实在有些难。”
“说难也不难。我碰巧从法明方丈那里听说过一件法闻的往事。”郭怀说着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法闻在洛阳游历的时候与教坊中的一位女子暗生情愫，不仅把自己的银钱全都浪掷在了那个销金窟里，还把寺里的不少银子也丢在了里面。亏空一大笔银子的法闻本想逃跑，可偏偏那个女子怀上了孩子。那个时候法明是青莲寺知客，很受老方丈器重，手上还有些活络的银钱。法闻和法明素来亲密，干脆回到寺里豁出一张脸跪在法明面前，法明耐不住法闻的软磨硬泡，只得偷偷挪了一笔钱帮法闻补了这个窟窿。孩子出生以后，那个娼妓就难产死了。法闻后来再到洛阳的时候辗转打听，才知道孩子已经被送到洛阳白马寺抚养。”
“他的孩子就是圆性师父？！”杜群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错，法闻成为方丈之后挖空心思地想让圆性继承自己的衣钵，所以千方百计让圆性从白马寺到了青莲寺，还力排其他两位长老的异议，让他做了知客僧。若是被寺里的人知晓他与圆性之间的这一层关系，非但他打了这么多年的算盘要落空，就连他自己在青莲寺的威望都要一落千丈。所以我写了一张纸条，以这个秘密要挟法闻，他自然就乖乖就范了。”说到这里的时候，郭怀深深地看了杜群一眼：“杜公子实在是了不起，虽然没有目睹我的所作所为，但你剖析案情的时候丝丝入扣，就好像亲眼看到我的一举一动似的，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预料之中，若不是最后稍有疏忽，恐怕我这些年苦心孤诣的谋划就要尽数落空。真羡慕杜惠，生出了你这样一个好儿子。”
杜群听郭怀突然提到自己父亲的名字，整个人顿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郭大夫，你认识家父？”
“有过数面之缘，”郭怀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往袖中一探，摸出了一个白色的骨牌，抛给了杜群：“若是被你父亲知道我把你骗到青莲寺来做了那么多事真不知道他要怎生埋怨我，手边没有其他东西，这枚骨牌就送给你当个见面礼。”说到这里，郭怀口中就发出一声闷哼。
杜群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口中不由自主地吼了一声“不好！”，双手一用力就将搁在自己和郭怀中间的小方桌掀翻，只见郭怀双手按在自己的小腹处，那里有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
“我命不久矣，也不愿意再去衙门被那些刀笔小吏诘问，不如死得体面一些。”郭怀努力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把目光投在了小莜的身上：“小莜姑娘，给你们添麻烦了。求你们把阿更好生安葬，郭某平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
这是郭怀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他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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