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王朝于长安建立的官方学府国子监理应是国境内的第一学府，不止大唐国境内，俯首于天朝上国李唐之下的所有附庸邦国应当是没有一家私塾学府能比肩国子监。不过国子监的监生却没有那么好当，若你只是一介布衣庶民，哪怕入了国子监，也只能学一些算学章术，而触及不到儒家真正的经典。

　　然而，不说纪与之所在的大洛纪家与崔裕所在的清河崔氏，哪怕是稍逊一筹的吴东溪的本族岭山吴氏也能在国子监最高的国子学里就读。但无论是大洛纪家清河崔氏或是岭山吴氏，自己的嫡系子弟虽然有不少进入国子监就读，但核心子弟，尤其是最出彩的那一位，都没有被送入国子监，大洛纪家钦定的下一任家主纪与之被纪家送去了远在云澜王朝的林湖书院，为清河崔氏平添三分灵气的崔裕自学成才，如今身在长安更是与国子监无关，算是半个身子已经踏入庙堂，而岭山吴氏则将吴东溪送入了心斋。

　　原因为何，各家有各家心事，但大抵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而在张元春离开文庙入主心斋后，江南心斋无论是在学术文章方面还是治国经略一道上，都稳压长安国子监一头。唯有在近十几年时间里心斋才没有了张元春才当上心斋主人时的高歌猛进与所向披靡，只是国子监李唐最高学府之名，早就落在的心斋身上。

　　“那关我什么事啊？”

　　应天长觉得陈临安的叹息是有道理的，他还不是陈临安那种肩挑日月天下的圣人君子，便有这么多的麻烦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想啊，文比不过许鹿，武斗不过李青莲，名声风评还有个被誉为中原读书人脊梁的陈临安在前面站着，不找你这个初出茅庐傻不拉唧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四先生麻烦，找谁啊？”吕文升笑道，“找我这个剑书轩的月下疯兽？”

　　吕文升把手臂枕在脑后，说：“先不说打不打得赢我，就当他们有那个能耐，胜负全靠自己，我输了我认，剑书轩也认，但要是想得寸进尺，顶着剑书轩这个招牌的可不只有我吕文升一人。况且，我吕文升作为他们的后生晚辈被人羞辱了，哪怕是走个过场，他们会不出来露个面？”

　　“剑书轩就是这点好，行事风格独树一帜，既不像你们心斋这般自诩为儒家正统，也不像太平园那样抓着根鸡毛当令箭，全园上下被他们所贯彻的信念所束缚。我们剑书轩的人啊，没啥子多的说得，就是自由，而且护短，不管有没有道理，剑在，道理便在。而他们那些作祟的人要清楚一件事，是剑书轩愿意将圣贤书上的道理拿出来与他们讲道理，而不是他们能够和剑书轩叫板。”

　　应天长听着吕文升嘴里所说，其实挺羡慕的。在名义上是公道的，但还是帮亲不帮理那句好话，但这一句话又无法彻底将剑书轩概括，因为儒家下属的剑书轩弟子行事哪怕再如何自由，也不会越界，自然是站在道理上的，所以既是帮亲，也是帮理。不然剑书轩自己之后都会惩处那些犯事的门生。

　　但应天长的思虑却并没有那么远，虽然他可能也想到了，但并不在意。他多希望背后有人撑着他们的脊背，让他肆无忌惮的前进，而不是现在这般，举头四望皆忧虑。

　　他羡慕的是剑书轩上下所有人，在站在吕文升的背后，让这只月下疯兽随意去闯去疯，惹了什么祸事剑书轩一起扛，吕文升占理的，剑书轩的长辈也不多说，拿着剑打回去，先前那些人怎么追杀吕文升的，剑书轩十倍百倍还回去；要是吕文升不占理的，先将此事对付过去，回过头关上家门在商量怎么惩处吕文升。

　　应天长之所以现在心中对心斋有了认同，正是因为在西北时，天神下凡之后许鹿现身之前，应天长的一意孤行，被赶赴西北的心斋十席与心斋学生毫无保留的支持着，面对天地主宰的九天仙神，没有质疑，没有询问，只是随着应天长踏出那向前的一步。

　　吕文升说，“这话可别让陈先生听了去，不然他会唠叨我们的。”

　　应天长点头，他深有体会。

　　但同时，他也在想，心斋对自己，会如何，也是如剑书轩对吕文升一般吗？

　　但少年心中在升起这一抹希望的时候，他心湖最深处的幽暗里回应他的，是更浓郁的绝望。他并不相信自己会有如此的好运迎来如此的对待。

　　闲聊已久，但是武考依然迟迟没有开始。

　　除了吕文升，应天长不知道自己还能和谁去说话，青黄与黄尧在心斋十席来到时便退了出去，青山这位武院十七也没有加入他们这个心斋十席与应四先生的圈子。他认识的只有三席吴东溪与六席顾清让，而顾清让与唐万楚白鹭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应天长不知道如何加入他们，而加入他们，不去和其他十席聊天好像也不太合适。而吴东溪身边倒是没有人，没有人与吴东溪攀谈，吴东溪也没有去和别人说话，但应天长会去吗？

　　他敢去吗？

　　他宁愿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就像吴东溪一样。

　　只是应天长不知道，有一个人倒是多希望自己能够像吕文升一样不要脸脱离自家的队伍，来到心斋十席的圈子里，他很想要和吴东溪谈天说地。

　　应天长望向天，头顶的那轮太阳无力的将他们的视野点亮。幸好是秋日，凉爽顶替了炎热陪伴着众人身边，换作夏季，应天长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喂，喂，你们可以闭上嘴了。”

　　许鹿的声音盘旋在这片挤满了人的草原之上，最终落在每个人的耳边。

　　应天长探着脑袋，去在密密麻麻多入脚下草芥的人海中寻觅他那位二师兄的身影。

　　“别找了。”吴东溪开口说。她依旧没有回头看向应天长。

　　“依许先生的性子，他现在应该还在他的院子里躺着，只是用术法将声音传过来而已。”吴东溪说。

　　应天长“哦”了一声，这是他想象得到的许师兄。

　　但是紧接着，他们脚下的草叶疯狂蹿动，开始无限生长，不少学生被这些草叶掀翻倒地。其余有所感应的学生皆凌空而起，为这些不断往上生长的草叶让出空间。

　　应天长差点被这些草叶掀翻，只是快跌倒时被吴东溪一把拉住，一同在往上生长的草叶间飘扬。

　　应天长回头望望，心斋十席、吕文升，纪与之这些人早已飞离原地。

　　“你没有学些腾空法术？”吴东溪拽着应天长，她的眉皱得像是山川河流。

　　应天长悬着的另一只手挠挠脑袋，他曾向墨书亭询问过能够飞行的法术，墨书亭的说法是读书人脚踏实地，无论是在心斋还是日后负笈远游，都该一步一步走过去。而一旦等应天长跨过半仙那道门槛，即使不使用特别的术法神通自然而然便能御风远游。

　　所以应天长还真不会什么飞行之术。但是应天长从墨书亭的说法中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只是现在还没曾验证过，他不可想落得一个逞能说自己可以，吴东溪松手后便落地摔死的结果。

　　吴东溪没办法，挥手从天空撕下一片云彩，两个人并肩立在不大的白云之上。

　　而这些从地面生长壮大的草业最终在所有学生的头顶的天空中，编制出了一个青黄色的看台。而看台上的那些座位，凭空出现一个个身影。

　　许鹿的声音再次响起。

　　“呐，武考这就要开始了。这看台上坐着的呢，便是你们各自的师门长辈，夫子先生，还有远道而来想看你们表现的你们未来的东家，想要让他们对还未有声名的你们青睐有加，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卖一卖力气吧。”

　　“除了这个武考，后面的文辩与武会，他们也会来观礼的。当然，之前文考你们的文章在书院夫子们批阅后，也会给他们看临摹的副本。”

　　许鹿打了个哈欠，应天长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但回头看着吴东溪的表情，应天长知道许鹿真真切切地打了个哈欠。

　　“武考后有资格参与武会的只有在武考上考进首榜与次榜的学生，首榜名额十六人，次榜名额四十八人，总计六十四人，所以书院便造了六十四块令牌。”

　　随着许鹿的话语，看台前方的空间出现水波荡漾的纹路，而在这片荡漾之中，是一块黑白两色的令牌，令牌之上，刻着一个“考”字。

　　“这是武考令，规矩很简单，这六十四个令牌落在心斋各处，找到这些令牌并带回来的人，便有资格参与武会，第一个带着令牌的就是第一，第二个回来的就是第二，大抵就是这么个规矩。”

　　“再和你们说说其他方面的吧，被我们散落在心斋里的这个模样的令牌很有多，但真正的武考令只有六十四个，是由心斋先生特制的令牌，其中灵气特殊，辨别真假一事得靠你们，这也是在看看你们对灵气的辨认。而我们这些夫子先生呢，眼里也只认真正的武考令，也就是说，哪怕你是第一个回来，没有带武考令，或者带回来的是假的，都没有成绩。”

　　“心斋因为我家老头子的缘故，这方小秘境还算得上幅员辽阔，而这些武考令可能在湖中，可能在山岩之中，也可能深埋在土里，所以说给你们四日时间，而在这四日里，心斋以往的禁飞令暂且解除，你们可以任意腾空。哦，对了，不知腾空飞行，还有武考考生之间，不限制战斗，毕竟是武考，真正的令牌也仅有六十四个那么多，只要别闹出人命就行。”

　　“意思就是，哪怕你没找到武考令，你一个人能把其他人全部打翻，武考第一的位置也只有是你了。”

　　“心斋也放出了被我们镇压的一些冥顽不灵不听教化的妖魔鬼魅恶人作为你们的阻碍，这些嘛，打服也好杀了也罢，别死在他们手上就行了，总之还有先生看着你们，你们快死的时候会出来救你们的。”

　　“大抵就是这样了，听没听清我也懒得说了。”

　　“开始吧。”

　　应天长在感叹难为许鹿说这么多话的实话，他周围的所有人，瞬间消散，只有白云上的吴东溪还在应天长的身边。

　　应天长有些懵，吴东溪驾驭着白云落地。

　　“你注意点，别死了。”吴东溪说完，也转身走了。

　　应天长老怀安慰，还记得在西北时东西出来说的那几句话中，是巴不得自己死了的意思。

　　但在心斋，自己应该死不了吧。应天长这么想着，把目光上移，刚刚出现的令牌模样的水波涟漪中，是无数考生前进的画面。

　　应天长叹出一口气，自己也该动了。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

　　应天长嘴角上扬，笑得有些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