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四州中,凌州的情况与其余三州格外不一样。
应天长原本以为有那位大名鼎鼎的黑王所在的凌州应该是西北妖患最为严重的一州,却没想到凌州的妖患从某种程度而言,还没有凉州的妖患混乱。不过话虽如此说,但不混乱并不因为不严重,因为凌州的妖患全部来自一只妖怪,那便是黑王秦观。
最开始听轻雷子说起时,应天长还有一些不信,结果行至凌州,走过一座座如伟明城一般安然无恙的城池后才有些信服。应天长也多少明白了点什么。
据轻雷子所说,西北妖患最为严重的是他所在的漠州与靖州两地。应天长大抵能推测出个缘由,凉州坐着一座凉王府,七妖王中本事最不济的白云山明月夫人自然不敢过多造次,而百兽山百兽妖王也从内心深处不愿大动干戈,因为不管打输打赢,百兽山山头的妖怪都会有所死伤,所以只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靖州与漠州则应了山高皇帝远那句话,虽然依然忌惮西北军与凉王府,但既然决定要做这事了,自然有了些觉悟,这两州几个山头的大王可都不是百兽妖王那般的心存善意,苦毒元君阴险,红日大王暴虐,黄砂君野心极大,而单凭身边轻雷子不太着调的行为举止应天长大抵也能知晓在他麾下那座雷谷山头的妖怪的行事风格。
至于他们脚下的凌州,反倒没有被妖怪抢占任何一处城池城镇,连小村庄都没被妖魔染指过。应天长猜测既是因为凌州往北便是可与大唐王朝一战的大夏草原各盟国,西北军大半精锐尽在凌州,加之那黑王不屑如此行事,因此才与西北军及凌州官府每月约战,赌注便是凌州一城。
至此共七战,黑王秦观七战七胜。
划入他名下的城池驻军与官员全部撤走,百姓去留随意。而除了再无大唐驻军与官员外,那七座城池再无任何异象,既没有妖怪食人,没有谁无故失踪,平淡如平常。
而轻雷子听应天长说过后,却告诉他并非如此。但究竟如何,应天长问起轻雷子也没有回答。
想来想去,应天长猜估计是轻雷子自己也并非很清楚那个黑王秦观为何做出这种事情。
凉王府那边会答应秦观的约战其实也不是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与其让黑王在凌州各地硬闯闹出更大的乱子还不如答应他的要求,换得凌州某种程度上的安稳。毕竟与凌州相邻的不是红谷国那种边陲小国,而是一头头野心不死的饿狼。
黑王秦观在凌州没有山头,也没有久居地,如在凌州各地流浪,所以轻雷子即使答应带应天长来凌州寻找秦观,找不找得到则要另说。不过轻雷子还是有信心的,进入凌州后,轻雷子便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机,包括他身边在黄云城摸到半仙门槛的应天长,两者的气机进入凌州便像是将两团火把扔进枯叶堆里,秦观想不发现都难。
所以当应天长打算询问土地老头儿的时候,轻雷子对他说没有必要。
与他们这些妖怪不同,即使修为高如轻雷子,只要土地不主动从大地里现身,别说掘地三尺,轻雷子将这个大地的土壤全部挖空也无法把躲在天道保护下的土地老头抓出,加上神妖两隔,就算土地现身,也不会帮助轻雷子这等妖魔。这也是当初轻雷子与黄砂君寻应天长时是只凭气机感应而没有询问对一地之事了若指掌的土地的原因。应天长作为儒家的先生,圣人的徒弟,自然有办法也有资格唤出神位最低的土地老儿。
但轻雷子料定他们一人一妖加上一只小狗只要踏入凌州,黑王秦观便会主动来寻他们,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应天长与轻雷子便在凌州那几座被黑王秦观所在赢来城池间游荡,比之凉州与漠州之行,应天长却莫名感觉要轻松一些。
这里见不到流离失所的百姓,也没有要么杀人要么被杀的妖怪。
虽然看不见也摸不到,凌州的上空都似有似无笼罩着一种秩序,才让此地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平淡也平和。
而一路走来,贫穷的人依然贫穷,富有的人依然富有,偶有沙暴,常多欺凌。
这隐隐之中的秩序似乎改变了什么,也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似乎世界改变了什么,可放眼看来,世界仿佛就是这样的,如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应天长看不太懂,他想去问那位黑王,但多少也知晓他的回答。他会让应天长自己去看,和轻雷子一样。
一个黑衣黑袍的男人走进凌州扶月城的一处小酒馆,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没几个人在就酒馆里吃喝。无论小二还是掌柜的,脸上都挂着懒惫。
男人摇摆着手示意小二不用招呼他,小二还真就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不去管这个新到店里的男人。掌柜的窝在柜台后的摇椅里,视而不见。
男人往里面走着,坐到了来此休息的应天长与轻雷子那一桌。
轻雷子咧嘴笑了笑,终于来了。
“凌州的规矩,懂了吗?”男人问。
而在长烟河畔才结束了一场厮杀,这是武夫顾北芦第一次见识何谓战场,何谓惨烈,何谓沙场生死。
也见识到了西北军铁骑那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所向披靡。
就算是顾北芦,也深知自己在如此同等精骑的冲锋下熬不过一时半刻。
这一支西北军精骑中唯一不披甲的男人驭马慢走到顾北芦身前,然后下马对顾北芦抱拳道:“让顾少侠见笑了。”
“西北军勇猛,顾某人今天有幸见识了。”顾北芦抱拳回礼说。就在刚刚铁骑踏平长烟河如浪潮般涌来的小妖时,这个男人与自己分别对战黄砂君与红日大王,逼得这两位妖王逃离长烟河。
当然,逃走的还有那位明月夫人。
顾北芦看了那一眼西北第一大河的长烟河,知道这座山头也没了,七大妖王已损其三。
那男人笑着说:“不算是幸运,我乃西北军白草骑的统帅陈舒林,勉强在王爷麾下担了个杂号将军,如今奉王爷之命来驰援顾少侠。”
“来西北平妖患的有志之士,都不该死。王爷说的。”
陈舒林的名号即使是南海而来的顾北芦都有所耳闻,顾北芦再看了这个面带笑容的男人一眼,很难将他与传闻中那个“万人难敌白衣人屠”联系起来,当然,不止屠人屠城,也屠戮妖魔。
顾北芦心不在沙场,很少去了解边境沙场之事,可纵然如此,在顾北芦游历中原那几年,也听同行好友说起过大小战事,其中就包含了被誉为西北军中“白衣人屠”的陈舒林。陈舒林本是儒家弟子出身,中途投笔从戎,现担任谋士,后在大夏扰境时于凉王李煦面前主动请缨上伐大夏草原,化身儒将。至于具体的事件,顾北芦不上心,倒也真记不太住,只记得一事,陈舒林手下从无降兵,投降是杀,不投也是杀。
顾北芦侧过头,果然,那些西北骑军已开始屠杀投降的妖魔。
顾北芦捏了捏拳,只是他现在维持站姿都得靠着手中长枪,只能饮了口酒作罢。他说:“我托大了。”
顾北芦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以方才看来,凉王与西北军想清除西北妖患不说简单吧,可也谈不上太难。”
“不去算凌州的黑王秦观,是挺简单。”陈舒林说。这个人说话都也耿直。
顾北芦问:“那为何不平息妖乱?”
“现在不是来了吗?”陈舒林说,“这就开始了呀。”
顾北芦再回头看长烟河,河水东流,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顾北芦不清楚发生了,行走在西北的光头和尚一叶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连西北有妖乱也不太清楚。他只是帮助路上一切可帮之人,可助之妖。其他大小光头都说,这叫慈悲为怀。佛经上有写,但年轻和尚最讨厌看佛经了。
他想在再回寺庙见师父与收拾自己的师叔前,再多做一点好事,见一些见不到的东西。
所以他现在顺着冥冥之中的那道佛光,走入西北凌州。
而在凌州的一处山林中,在这仲秋之日,树叶翠绿如夏。一名少女坐在湖边,褪去了鞋袜,将脚泡在沁凉的湖水中之中。
湖面反射着天空递来的阳光,使湖水呈现出一些金色。
白猫慵懒地趴在少女的腿上,少女轻柔抚摸着它,等待着一名少年前来找她。
而在中原与西北的关隘伟明城中,一名缺了一只眼的老人从救济点领了两个馒头,慢慢走步回伟明城太守为他们这些流离失所的人搭建的难民区。
沿途看着那些反复来去的人,老人仅有的那一只眼里全是厌恶。他啃了一口馒头,咀嚼两下便就吐出,最后叹了一口气,将馒头狼吞虎咽地吞下。
老人环视着周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罗庆丰没来由的心烦意燥,总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可最近进入伟明城的难民越来越多,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就越来越多,压得他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其他的事。邱志忽然出现在罗庆丰身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百兽山下,已经将事情交代了千八百遍的青黄依旧在对泠然重复着每一点细节,这已经变作了啰嗦,可泠然依旧耐心地听着。
在此最后一边说完后,青黄与青山变作兽人妖身的模样,全力冲刺去往凉州寻找他们的好友应天长。
百兽山顶,百兽妖王青云也动身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