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暮色如血。
城东,黑暗笼罩的一处秘密据点内,隐谷在朱雀城的人手再次聚集起来。
但相比前两次,这一次少了十几人不说,那些仓促间进来的人身上还浸着血腥气,俨然经过一番战斗。
下方这些人的议论声越来越激动,独孤卫坐在上首,垂目沉默着并没有,当陈浊也走进屋内后,下方众人的视线随着他肥胖的身体一起聚在上首,安静了下来。
“怎么样?”独孤卫沉声问道。
陈浊屁股下的椅子发出咯吱的声音,他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一边揩着头上的汗,视线扫向下方众人,微微沉吟:“差不多二十一人。”
作为隐谷在朱雀城经营最久的泉府大执事,即使是掌律一脉安插的那些暗桩,陈浊也心中有数,他这一扫,其实已经是宣布,短短三天,隐谷在城主府的攻击下,就死了这么多人。
据点内才安静下来的众人听到这个数字,再想到这几天来的东躲西藏,就像是煮沸的水汽瞬间喧沸了起来。
一个断臂男子倒提着宽背长刀,满面悲愤地冲到了最前面:“大人!反击时我打头阵!”
独孤卫沉默不语,坐在他右手边的陈浊认出了下面之人,蹙眉道:“九刀,你的据点隐藏得极深,怎么也被发现了。”
被换作“九刀”的断臂男子听陈浊质问语气,羞愤得满面通红,回答道:“大执事,我手下的兄弟没有一个是叛徒,但等我们发现不对劲时,便已经被包围了,对方人数众多……”
“所以你就逃了?”
独孤卫情绪莫名地打断了他,吓得九刀立刻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陈浊微微一叹,环顾看向上首的众人,轻声道:“掌律不在这里,但隐谷的规矩不可违背,据点沦陷,作为负责人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
九刀吓得脸色苍白,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地上,重复着喊道:“愿以戴罪之身,冲在最前面,还请统领给我一个为兄弟报仇的机会。”
独孤卫看了陈浊一眼,平静道:“这是泉府的人吧?执事不用试探我,如果要惩罚,那也是执法队的人,亲卫队不会做这种掉份的事。”
陈浊点了点头,虽然独孤卫的境界比他高了许多,但就算是心思被拆穿,他也丝毫不慌乱,问道:“那我们回到正题,不知道统领打算怎么反击?”
独孤卫摇头道:“虽然朱雀将便宜行事的权利交给了我,但我到朱雀城不到一旬,自然要听执事的意见。”
陈浊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看向下手便的心腹李负。
李负出列道:“动手的是葛山。这人是白豪新任命的焚息头目,并且手下还有一千二百名可以调动的精锐亲卫军,寻常三品以下的人,遇到这股力量,很难活下来。”
陈浊看向独孤卫,补充道:“这个时候人心思动,再去反思据点怎么暴露的已经没有意义,毕竟被发现的这几个据点,人死得没剩下两个,我的意思是如果要反击,就直接来一次斩首。”
独孤卫之所以会来到朱雀城,本就是想帮慕容静结束掉这里的事端,并且在几天前探出慕容静心态后,更是存了一分焦急心态,此时终于忍不出流出意图,颔首道:“我没有意见。”
陈浊点点头,说道:“想必统领也知道,我们原来就在城中的这些人,大多是为了收集情报,所以实力并不突出。”
这是让他来安排的意思,毕竟不论是白虎小组,还是慕容修明那三人,陈浊也都指挥不动。
独孤卫听着身旁的陈浊的言语,视线往下方左手边看去,正站在最前面的寅一感受到了独孤卫的目光,面色肃然,便要开口应下,另一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让我来。”
寅一寻声望去,见是慕容修明,愣了愣,倒是点点头没再言语。
独孤卫蹙眉看着主动出列的慕容修明,沉声道:“你并没有经历过军阵。”
慕容修明轻哼道:“我们又不是正面闯阵,三对一,绝没有让他活下来的可能。”
站在他身后的衡玉郑时脸色微变,忽视一眼,在慕容修明站出来时两人就猜到会这样。
陈浊耷拉着的眼皮微微睁大了些,眼底深处的一丝光亮一闪即没,看向慕容修明,用认真的语气劝解道:“统领说得没错,白虎小组毕竟直面过军阵之威,公子还是不要轻易涉险。”
独孤卫蹙眉看了陈浊一眼,脸色微冷,陈浊这种人精似的老练人物,难道不清楚这样说会适得其反?
果然,本来都已经露出一丝犹疑的慕容修明脸色僵硬,看了一圈众人,点了几名还算眼熟的好手,又瞥了一眼刚好跪在他身前的九刀,冷冷道:“再加上地上跪着这个,我当着诸位的面保证,绝无失手可能。”
慕容修明之所以站出来,大概率是出于某种朴素的野望,向他那位沉默寡言却权利牢牢握在手中的父亲看齐,打算获得一些声望,毕竟今日聚集在这里的人,已经是隐谷的中坚力量。
独孤卫刚才语气虽然稍显严肃,却是在回护慕容修明,在他这位家臣眼中,慕容修明什么事情都不做才是最好的情况,只是慕容修明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独孤卫也只能压下心中那份不对劲的感觉,颔首答应了下来。
一事毕,自然有另一件事出来。
陈浊看向独孤卫认真问道:“白豪一日不死,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所商量下来的一些约定,都不过是笑话,所以统领打算何时动手,白豪固然实力不凡,但以你和朱雀两位,恐怕不会比他们刺杀一个二品难多少吧?”
涉及核心大事,下面隐有躁动的众人都安静下来,望向了独孤卫。
独孤卫轻声将朱雀那日的发现说了出来,可还没等说完,下面就有人露出几分喜色道:“如果真有这种自觉坟墓之事发生,那我们静等时机就是。”
陈浊脸上凝重几分,颔首道:“白豪这半月以来,血洗了好几个家族,却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统领的意思也是静等吗?”
陈浊说完不等独孤卫回答,便敛眉道:“我如果让白豪这样乱杀一通,不提他到底达成了什么目的,便是我们接受了朱雀城,又还剩下什么?”
独孤卫赞同道:“我同意执事的看法,所以能够提前阻止白豪的意图,自然最好。”
两人在上面便算是将接下来的事情定下了调,但以来在朱雀城这些人,分属不同,二来这些人也不想白白牺牲,于是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看向慕容修明,众人目光隐晦间都望向了他。
慕容修明虽然享受其中,这一次却保持了沉默,他有不傻,相反地,他更自私,却刺杀斩首一个二品的葛山可以,至于白豪这种等级的敌人,如果这些蝼蚁能去消耗一下对方的实力也不错。
独孤卫看穿了下面这些人的小心思,直言道:“我会让我的亲卫队,却跟进此事,遇到紧急情况,白虎小组从旁协助。”
慕容修明心里微微有些遗憾,早知道他刚才就站出来替这些人说话了,平白地对独孤卫生出几分怨气,语气稍显阴阳怪气道:“寅大他们这些跑动跑西的确实辛苦,不知道统领有没有考虑过另外一群人。要知道,我已经有很久没再见过朱雀,不知道她是在筹谋什么大事?”
独孤卫的双眉不加掩饰地皱起,冷声道:“朱雀受伤了,至于万花谷那些人,也受伤了,此事不用再提。”
慕容修明作势点点头,却又突然问道:“大家都在传,朱雀和某人关系不一般,不知道统领听说了吗?”
独孤卫双眼微眯,冷声问道:“是谁?”
他身上的气势隐隐透出,就像一把准备随时展现锋芒的大枪,视线每扫到一个支棱起耳朵想听八卦的人身上,那人便低下头去,但可惜慕容修明并不吃他这一套。
独孤卫心里隐隐厌恶,就连刚才因为陈浊多言而生起的一丝关注都快速消散,冷漠无比地警告道:“你应该受到了家主的信了吧?有些话绝不该乱说,有些后托你承担不起。”
据点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慕容修明心里羞愤至极,却也明白朱雀在慕容隐心中的价值,一时间话梗在喉咙里,涨得脸红脖子粗。
独孤卫冷眼环顾众人,颔首道:“我今日就在这里把话说透,谁要再乱议论朱雀的事,我第一个杀了他。”
“呵呵~统领严重了。”
陈浊本想打趣直接快速跨过这个尴尬沉凝的氛围,独孤卫脸色冰冷地看回来,平静道:“执事,觉得我是在说笑话吗?”
陈浊嘴角的弧度慢慢僵硬起来,却能够语气平稳地说道:“从他们来到朱雀城算起,也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如果所谓的变天计划,就是这样拖泥带水,那恐怕也只能止步于此。”
陈浊说话时,粗大的手指遥遥指着白虎小组,寅一他们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说起来,他们一直任劳任怨,也是觉得从未有过的委屈。
寅二看了一眼沉默的寅一,心里微叹,出列道:“若真要论起因由,恐怕陈掌柜也不会不知道吧。你这里和那些家族之所以能够私下往来得越发顺利,难道不是已经发生的某些事成了彼处的因果?”
陈浊点头道:“我并不否认万花谷那群人所做之事的正面影响,但他们的擅自行动,却依旧产生了许多弊端,在我看来,我们跟城主府本只会存有一战,一战结束,结果分明。”
“谋定而后动,执事的想法没有错,但没有他们的试探,所谓的谋也只能停在表面。”
如果现在据点内的这些人,最讨厌木青的,慕容修明排第一,那么他就可以排第二。
但当话题被有意无意地引导到论及前期过失,将朱雀和木青划在一起时,独孤卫却又不得不压在情绪替木青这些混蛋说话,这种感觉,对独孤卫来说也是第一次,所以他直接站了起来,环视众人道:“我不会在朱雀城待上一个月,所以到时候,我会亲自出手宰掉白豪。”
他说完之后,大步离开了这里,白虎小组也跟着在了他的身后。
陈浊转了转粗大地脖子,笑眯眯地看着下面不知所措的众人,叹道:“其实独孤统领最后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
他也站了一起来,立在上首,就像一座阴影大山,“他想叫大家闭嘴,在我看来这没什么不对。”
陈浊临走之前,看了慕容修明一眼,带着一丝认真问道:“公子,人手够吗?”
慕容修明瞥了他一眼,扬起下巴不语。
陈浊脸上露出几丝赞赏神色,拱手道:“那就等公子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