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温煦仿佛久旱逢甘雨,街上难得热闹,店铺也终于能够敞开大门招揽生意。
我缩在柜台里翻着闲书,吃着地瓜干,嘬着热酒。
富贵抱怨:师父,你又偷懒。
我将脖子伸出柜台,托着腮观察了一会贤惠忙碌的富贵,由衷的佩服自己。要说富贵在遇到我之前可谓是典型的纨绔子弟,属于在家踢倒了油瓶也不扶的那种,常常做些平民百姓匪夷所思的事情,比方说用金丝织内裤,沐浴时木桶里撒上一盒金箔,就连汤勺筷子都是纯银打造。再瞧瞧眼前勤劳乖顺的富贵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良民特有的气息,前几日我刚没收了他的金链子金镯子金腰带,没了那些骚包的装饰反而让人看的舒心。
我说:傻徒儿,过来。
富贵撅着嘴提着臀迈着小碎步走来,我从碟子里挑出一根最红最大的地瓜干喂给他吃,然后顺理成章的把酒壶递给了他。
我说:咳,给为师再热壶酒去,要那坛醉红颜,千万别弄错了。
富贵说:想我堂堂长安阔少,腰缠万贯,富贵逼人的有志青年,居然——
我说:快去倒酒,屁话真多。
富贵抹了一把心酸泪,又抹了一把青鼻涕。
我交代:哎,你小子可别把鼻涕弄到为师的酒里~
富贵说:放心吧师父,毒不死。
我愤愤的随手抓起地瓜干塞进嘴里,如同嚼蜡。心里担忧,这孽徒该不会真往为师的酒里加点什么佐味料吧?我突然感触良多,你别说师父这职业还真不好当,既要管徒弟死活还要教他一手技能,教育不好是自己无能,教育得太优秀吧也不好,容易被徒弟赶超,继而显得自己无能。师父这职业总结起来就是操心操劳没油水,得养得教得成人。
手里快速翻着小人书,脑子里思绪万千。
突然小人书被阴影覆盖,纸张颜色变深了一些。我疑惑的抬起头,看到衣衫单薄的美人正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我合上书,站了起来。我今日才注意到,我们姐妹的身高也是惊人的一致。
江画微启朱唇,嘴里呼出一团冷气。她搓着冻紫了的双手转身对着身后的男子展颜一笑,并说:夫君,我们就在此处喝杯酒去去寒吧。
男子说:好。
江画回过头故作大惊的看着我,说:呀,这不是姐姐嘛。
我说:看了这么久才认出是姐姐,看来画儿眼神是越发不好了。
然后伸手将手里的地瓜干递给她。
我说:来,吃根地瓜干补补身体。放心,不收你钱,姐姐请你。
江画轻哼了一声,拉着自己的夫君找了一桌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我掏了掏耳屎,将地瓜干丢了出去。
富贵端着温乎的醉红颜凑到我的面前,一脸三八的打听:师父,你妹妹啊?
我说:你瞎啊,我们俩长得这么像不是我妹妹难道还是你妹妹啊!
富贵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问:像......吗?
我继承了师父的教育手段,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撂倒在地,富贵抱着我的小腿投降:像像像。
因为江画长得好看,富贵自告奋勇的要去招呼她。我允许了,身为一店之主不能凡事都亲力亲为,看上去像个小二那多没面子,在江画面前我觉得自己应该竭力表现的像个暴发户。
富贵说:他们点了一壶「无中生有」。
我摸着鼻子沉默不语。
富贵说:我记得师父没酿过这种酒。
我说:傻徒弟,名字都是随便取的,我想叫它什么就是什么。你看,你爹可以给你取名富贵,当初也可以给你取名狗蛋。
在我的指导下,富贵活学活用,随意送去一壶酒,并底气十足的声称此酒就是「无中生有」。我感到欣慰,此徒颇有我当年睁眼说瞎话的风采。
富贵说:师父,我刚才忘了跟你说,你那个漂亮妹妹要捕风。
......
密室里,我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崭新的册子,摊开铺平,沾着墨水不知如何下笔。
我问:是写你的名字还是你......夫君的名字?
说完,我扫了一眼与她并排而坐的小峰峰。
江画笑着说:写夫君的吧。对了,姐姐可别写错了,我夫君的名字是——白影。
我勉强扯出一丝微笑。真是世事难料啊,时光若是倒退几年,打死我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两人居然会喜结连理。时光若是在倒退十几年,小峰峰他爹娘也难以预测自己的儿子日后会被一个女人改了名,值得欣慰的是只是改名还未换姓,不然连祖宗都找不到了。
我一如既往的替坐在对面的客人斟酒,无论是谁只要进了密室坐在了这张椅子上,对我而言都是客。我这人谈钱的时候一般不谈感情,若是谈起了感情那就不会提钱,一边谈情一边谈钱那就左右不是人了。
我说:不知二位要买消息还是卖消息?
江画说:买。
闻言,我在册子上添了几笔。
我说:请说。
江画说:我想要知道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我?
我困惑的凝视她。
江画说:为什么你从小就备受爹娘宠爱,为什么只有你可以拜师学艺,为什么你是自由的而我却要被困在闺阁嫁作人妇?
我说:因为你是大家闺秀。
江画问:凭什么你就不用做大家闺秀。
我说:废话,我这模样关在家里成天自己刺激自己啊,把我放出去也是逼不得已。再说了,我要是都当得了大家闺秀,那集市杀猪宰羊的屠户们也都是闺秀了,难道你觉得不公平?
江画说:是。
我说:你瞧瞧我这张脸,你还觉得不公平?当年的事想必你也是知道一二,不然也不会唤我一声姐姐了。
江画说:你的脸与我何干,那都是你的命。你以为你这样很可怜吗?不过是破了点相而已,但你却因此得到了所有人的疼爱,爹娘疼,师父疼,就连隔壁的长贵从小都只对你好,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我说:瞎说,你长得多好看。
江画说:空有这幅皮囊有什么用,不过是一只被关在牢笼里的金丝雀。
我说:所以为了反抗,你就火烧江府,囚禁爹娘?
江画说:比起我的痛苦,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说: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个正常人,不再成为别人眼中的怪物。而我的牺牲在江画的眼中显然毫无意义,如果一切都被命运操控的话,无疑,她命好。可悲的是,她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也许在她看来,我反倒是好命的那个。我们渴望的偏是自己没有而对方有的东西,所以我们都很痛苦。我想,所有的今日都归于错误的开始。但,我们都无法回到过去重新开始。
白影说:娘子,我们该回去了。
我喘了口气,再聊下去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两人站起身来,牵着手往外走。
看来,小两口感情还挺好。
我说:等下,还没付钱呢。
时影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回头问:多少钱?
我抓着后脑勺,有些心烦意燥。
我说:算了算了,不要了,你们快走吧。
时影说:不用免费,改日我会把钱亲自送来。
我说:那我可不打折啊,这生意做的很不愉快,我要收白银三百两啊!
江画捏了捏他的胳膊,催着他快些离开。
白影边走边说:好,一分不少。
......
等他们离开半个时辰以后,我平复了一番心情方才走出密室。
富贵举着醉红颜在我面前发着牢骚:师父师父,你这醉红颜我可给你温了三遍了。
我掀开酒壶上圆圆的盖子,二话不说就是豪饮。
富贵见状,急的跺脚。
富贵说:哎呀,这是刚热的,烫——
我朝天翻着白眼,捶胸顿足。这玩意刚进嘴我就感受到酒在我的口腔里沸腾,但因为我喝法豪迈的缘故,这滚烫的酒马不停蹄的冲进了胃里,顿时胃里宛如火山爆发,一阵噼里啪啦,连带烧的心痛。
富贵说:师父,你脸好红啊。
我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蛋,哎呦,这温度可以烤地瓜了吧。富贵不愧是吾徒儿,抓着一把地瓜干搁在我的脸上。
我说:你干嘛?
富贵说:徒儿看看能不能烤地瓜干。
我骂道:智障玩意,谁教你烤地瓜干的?
富贵说:啊,原来不能这么干。
我说:老规矩,一边反省去。
富贵自觉的抓起柜台上的算盘蹲在角落进行自我反省。我发现,富贵很有练铁头功的潜力,你看,这孩子头多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