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我始终想起豆娘凄惨的模样,一个失去孩子又被丈夫抛弃的女子,可悲的是赵四还称不上是他的丈夫。我突然记起不久前在百花坊初见赵四的时候,他手无缚鸡之力被雪轻轻松松撂倒在地,又因为剁了小拇指而晕了过去。那时候身边的姑娘们都八卦说赵四虽有妻妾但未有一子,想来连赵四本人也不知道小豆子的存在。
也许正如豆娘所说,长安城这么多人这么多孩子偏偏只砸死了小豆子,说不准真是因为赵四作恶多端,上天为了惩罚他才将他唯一的孩子收了回去。
我双手撑着脑袋,睁大眼睛直直盯着书桌上的菊花糕发呆。
寒露乍来,稻穗已黄,一场冰雹雨之后气候骤然寒冷。
关在屋里就能听见二娘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我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块菊花糕,立马起身往二娘发声的源头赶去。
我一边小跑一边应道:来了来了~
远远地就看见二娘手举锅铲急赤白脸。
二娘说:你爹情况不妙,快去请关御医来看看。
我没敢停下,直接冲了出去。
二娘急的在后头喊:哎呀,骑马去,骑马快!
我赶紧掉头冲到马厩,骑着小斑一路朝着「小松酒肆」赶去,因为与老板熟络,直接把马拴在酒肆的门柱上,然后跑到一个离宫墙很近的偏僻处一跃而上。其实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至少至今无人敢大白天在宫檐上飞来飞去。
宫里的建筑物鳞次栉比,我站在高处像一只老鹰一般观察地形,根据之前残存的印象摸到了太医院的茅房,然后蹲在里面静静地等待二爷。
期间有三个太医小便,两个太医大便。
等到二爷来如厕时我的鼻子已经暂时失去嗅觉。
我说:大哥你这肾未免也太好了吧,居然能憋这么久。
二爷说:憋尿和肾没有关系。
我说:跟肾没有关系?那和什么有关系?
二爷说:咳,膀胱。
我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不知道膀胱到底安置在身体的哪个位置。
我说:那你这膀胱如此好用,怎么保养的?教教我。
二爷说:这问题超纲了,我回答不了。
对于一个杀手而言能憋尿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当你潜伏在某个角落伺机而动的时候,突然想要如厕,这时候尿就容易暴露自己,不尿就会原地爆炸。如此脑海里只会反复纠结到底要不要去上厕所,无法再沉着冷静的执行任务。
二爷捂着鼻子问:你确定还要继续呆在这里吗?
我耸了耸肩,淡定自如的从茅房里走出来。
二爷问:对了,你怎么进来的?
我拍拍二爷的胸脯道:啧,飞呗。
二爷恍然大悟。
二爷问:你来找我何事?
我说:啊!你快随我回去看看,我爹恐怕不行了。
二爷说:你,你怎么现在才说。老规矩,快走。
我委屈,皇宫又不是我能来去自如的地方。
我们在小松酒肆前汇合,共乘小斑马不停蹄的赶回去。
看见爹虚弱的躺在床上,被褥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我与二娘站在一旁干着急。
二爷叹了一口气。
二娘问:怎么样?
二爷摇摇头,沉默不语。
爹说:山儿,你过来。
我跪在床边,头埋在厚重的被褥里抽泣。
爹颤抖的抚摸着我的头发,一遍又一遍。
爹说:我的孩子,爹对不起你……咳咳咳
我说:爹,你别说了,你身体不好。
爹说:有些话在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我说: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爹说:画儿她做错了很多事,但她终究是你妹妹,不要恨她,你要恨就恨爹,这一切都是爹的错。咳咳咳。
我说:孩儿做不到。
爹说:听爹的话,放过她也是放过你自己。你娘等我等太久了,我该去陪她了。
我说: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说还能在坚持一段时间的吗?
爹说:傻孩子,是爹撑不住了,爹累了。
那一刻我强烈的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学了那么多旁门左道武功秘籍又用何用,这一世注定只能作恶不能行善,只能杀人不能救人。如果我早些明白,定当从小用尽全部力气学习医术,就算不能医死人肉白骨,至少不会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之人病入膏肓而自己却束手无策。
爹说:看到我儿长大成人我就放心了。
我觉得爹可能对我过于放心,再无多说一句遗言就两眼紧闭撒手而去。我以为爹是睡着了,二爷一探鼻息说是断气了。
我哀嚎:爹,爹,爹——
二娘哀嚎:老头子,老头子啊!
……
一月后。
我捧着一壶浊酒,坐在爹娘的坟前。
天空飘着小雪,一层一层堆在坟头。我就那么一边喝酒一边坐在雪地里,纯白的雪紧紧包裹着褐色的土堆,似乎想要把它们藏在自己的怀里不被旁人发现。
天色渐黑,我抖落掉身上的白雪,折了一支梅花祭在墓前,踏着雪离开了。
刚进家二娘就问:下雪天就早些回来,坐在雪地里多冷啊。
我说:雪是冷的,酒是热的。
边说边抖落掉身上的雪。
二娘说:来,吃饭。
我拿起碗筷时看见搁在桌角的信件,问道:这是?
二娘说:瞧我这记性,这信是南平王世子一大早亲自送来的,你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我就没让他等你了。
我问:除了信还有说什么吗?
二娘说:有,他说他要随他爹一起去塞北历练历练,路途遥远,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一共两封信,一封是给你的,另一封说是让你转交给谷主。
我展开写给我的那封信从头至尾逐字逐句细细阅读。信上说塞北遭遇胡人入侵,战况危急,驻守塞北的军队伤亡惨重,将领已亡,而他作为南平王世子终归是要做一个世子该做的事,尽一个世子该尽的责。只是未能当面好好辞别是我们俩心中最大的遗憾。
收起信件,毫无胃口的扒着碗里的饭。
二娘问:听说你把家里的盐铺卖了?
我说:嗯,卖了。前段时间小柿子提醒过我,说朝廷打算把盐收上去自己卖,不允许百姓私自贩盐了。若是等到正式公文贴出,我们家这盐铺就卖不出钱了。
盐铺卖了二百两黄金,第一时间还了长贵十两黄金以报恩情,长贵本想稍微收点银子意思意思就好,但我想着好借好还再借不难,错过了这一次以后就不一定能还得起钱了。接着在百花坊的周边买下了一间商铺做起了新的买卖,为了能照顾好二娘,支撑起江家,我想尽可能的多创造一些财富。
「捕风」新店的名字,做的是倒卖信息的生意。顾客可以花钱从我这买走他所需要的信息,也可以用他肚子里的信息换钱。不论买或卖,价钱都是根据信息的价值而定。
二爷说这生意做的太直白了,朝廷肯定不喜欢。我想了想,确实是,故而将店名改成「捕风酒肆」,店门口插着一面迎风招展的酒旗。但刻招牌的王工匠工作那日酒喝多了,误将酒肆刻成了酒吧。
我问王工匠何为酒吧啊?
王工匠说:咳咳,这顾名思义就是就是请君一起喝酒吧,所以简称酒吧。
我听着感觉合情合理,想着酒肆酒吧都无所谓,主要还是捕风二字,索性就凑合着用了。在我看来这属于高级错误,一般人干不出来这事,一般都是把「酒」刻成「洒」这种低级错误。我无比庆幸招牌刻的是酒吧而不是洒肆,不然真的看上去很傻。
至于我为何不在重新刻一块招牌主要考虑以下几个原因:第一,这个王工匠在长安城内口碑极好,但硬伤就是识字不多文化水平不高,不过依葫芦画瓢刻的字却是行云流水龙飞凤舞。要不是小时候家里太穷读不起书,依我看以此人的天赋现在应该是个书法名家。第二,王工匠是出了名的财神手,只要是他刻的招牌没有一家亏本倒闭,尤其是那些因王工匠酒后误事刻错的招牌统统名声大噪,无一例外。第三:王工匠有个嗜好,一工作就要喝酒,一喝酒就会犯晕,一犯晕就铁定刻错。再说一个人很少在同一个地方犯错两次,我担心重新来过就不是酒吧这么简单了,万一错成「捕蜂」或者「捕凤」的话,那我只好被迫改行了。第四:浪费钱。创业初期,必须能省则省,能抠则抠。
开业的第一天大金牙叔叔就领着百花坊的一群姿色上乘的姑娘前来捧场,搞得大家都误以为捕风酒吧是个可以看姑娘喝酒摸姑娘喝酒以及姑娘陪着喝酒的酒馆,隔日再来发现只有酒没有姑娘。
不懂事的客人就会问:姑娘呢?
懂事的客人便替我答道:找姑娘你去百花坊找去,在这地方花几两银子喝杯酒还妄想要姑娘。
营业的第七日,店里的酒客凑在一起天南海北的侃大山。
从地下酒窖取了客人点的桂花酒出来,抬眼便看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玄青色长衫的少年郎,他双眼睛骨碌碌的转个不停。少年郎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来,浑身上下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霜雪,就连睫毛上也铺了一层白白的细雪。
我将桂花酒送至拐角的一桌之后从柜台取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他。
少年郎说:不用。
我说:等会雪化了,你这浑身上下可就湿透了。
他仍然笔直的站着。
其余的客人见他古怪,劝我不要管他。怎么能不管,我的宗旨就是服务好每一位顾客。
我立马摆出职业微笑,说:客官,里面请~
少年郎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要捕风。
我说:啊,那这位客官请随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