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集,孙家府邸。
若说人间大哀,能比得上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怕是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孙家举家缟素,昨夜少主孙淮暴毙于书房之内。可怜孙老家主孙正道,老泪纵横,几欲昏死。
夫子亲临孙家,还未曾开口,孙正道已把事情始末一一言明。都是犬子为祸乡里,倒行逆施,如今终得恶报!
这个年逾古稀的老者,并非为富不仁之徒,反而每逢天灾饥荒之年,总是行开仓放粮这类善举。平日里的布施乡里,礼敬山水神奇,更是做到了有口皆碑。
孙家在孙正道执掌家主的年月里,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积善之家了。
积善之家,如今却有余殃。可悲更可叹。
“我已将其他三位女子各自送回家中,这事情确实是我孙家的过错。”孙正道虽痛不欲生,还是起身作礼说道。
“孙家主,能让南岳山君亲自飞剑传信莲都城的家族,家风如何自不必多说,家主还请节哀”夫子回礼说道。
“犬子,如今可算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怜我孙家百年香火,一朝断绝。”孙正道似再也抑制不住,竟当场放声痛哭。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孙家主好自为之,积善之家,总有余庆。
说话间夫子望向被带回的孙家浣衣女,飘然出门而去。
嫁衣女鬼本就是故人,夫子对其更心怀一份愧疚。应她所求,若入轮回转世寻找夫君,需回莲都城集诸位老祖之力一起办一场水陆法会。
这女鬼经年怨气颇重,先前更是悍然入魔,若非那件水运浓郁的嫁衣,是件实属难得的异宝,艰难维持着最后一点灵光未散,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先行一步回莲都城,你等五人速速跟上,此间事情算是了了。”夫子袖中不断有血芒溢出,匆匆交代几句便御风往莲都城方向飞去。
夫子临走之时,特意带走了那个自称莲都城人士的钱茂。
方醒,卢道钟,钱夜行对视,其实三人心中皆有顾虑,那一十二条人命,孙家家主的含糊其辞,嫁衣女鬼当时入魔言辞亦在模棱两可间,而那个始作俑者孙淮,更是一命呜呼,死无对证了。
特别是钱夜行,当时由他亲自检验尸体,因时日尚短,可以清晰察觉到是邪修出手的痕迹。那个招摇撞骗的钱茂,分明只是个修为浅薄的符箓修士。
所以那个出手之人,究竟是谁?
五人交代了几句敬亭山土地,见对方磕头认错如捣蒜,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亦御剑离开翠云集。
一路无话,各怀心事。众人铆足了劲赶路,至莲都城也需要一日半的光景。看着天色渐晚,腹内空空,几个刚入筑基的剑修,连剑光都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众人只得降下云头,在山岭间寻找果树野味,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有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
拾柴生火,捉来山兔野味,不一会儿,便有一缕婆娑烟火在漆黑大山中亮起。炊烟袅袅,五人围坐一圈,看着那团柴火时不时发出爆响。连赵王孙都察觉出气氛不对,眼珠子乱转,却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就在此时。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在这深夜大山中,沙哑声音幽幽响起。
钱夜行最先反应过来,瞬间祭出两把飞剑,飞掠而去。此处深山老林如何来得打更声!
嘶嘶怪笑从远处黑暗中阵阵传来,树枝噼啪作响,有人缓缓走来,同时钱夜行脸色铁青。
“两把本命飞剑,倒也确实是家族的中流砥柱。”
一个全身笼罩在浓稠瘴气中的黑衣男子踱步走到众人身前,意态闲适,给人极为诡异的闲庭信步之感。而钱夜行的两把飞剑竟然在他身侧空中凝滞悬空,似被无形力量禁锢。
方醒等其余四人,直接祭出本命飞剑,赵王孙更是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看不清面容的黑衣男子似扯了扯嘴角,虽心存轻视,但看四把本命飞剑齐齐亮相,赵家小胖子更是如同一座小山般迎面撞来。他也不愿意太过托大,就陪你们玩玩也罢。
只见他迅速伸手入怀,摸出数张金色材质符箓,其上鸟篆密布,一看就绝非凡品。掐诀间金色符箓无风自燃,疾射而去的四把飞剑,竟似撞上一面诡异蛛网,飞剑如飞虫,一旦撞入其中,便再难挣脱分毫。
黑衣男子又一个闪身避过赵王孙的蛮横一撞,腰间一抹,浮现出一把无鞘长剑。剑身呈现出一抹暗红色,似无数血浆凝固而成,充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嘶啦一声,赵王孙后背从脖颈处开始竟然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只一回合,可谓电光火石之间,五人本命飞剑被禁锢,赵王孙更是血流如瀑,倒在不远处,生死不知!
“邪修!”钱夜行盯着见那把暗红长剑,失声叫道。
黑衣男子再不去看赵王孙,似对钱夜行有极大兴趣,眯眼笑着缓缓走来,暗红色长剑之上鲜血点点滴落在地。
“弟弟!”赵一蔓终于缓过神来,刹那芳华,飞剑连闪数次,挣脱出来。光阴长河之中都可来去自如的飞剑,区区符箓如何困得住!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突遇强敌,弟弟生死不知,赵一蔓再不敢藏私,《青莲剑歌》中的剑诀如臂使指,信手拈来。
此剑诀《侠客行》本就是当年青莲剑仙听闻云梦赵氏先祖任侠义气,曾于闹市之中手刃仇寇所做。所以赵一蔓此时一经使出,更无形中贴合剑术真意。
剑势如潮汹涌流淌,剑光如练璀璨光明!
剑如流星往那黑衣男子一冲而去,显化而出的种种异象,振荡四周,冲散男子周身黑雾。
黑衣男子不敢硬接,身体后仰,脚尖一点,倒飞出去数丈,躲过这声势浩大的一剑。赵一蔓更是得理不饶人,亦步亦趋,如同附骨之疽!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飞剑疾射,越来越快,似有连绵不绝的意境。赵一蔓飞剑,剑剑直刺黑衣男子面门。后者狞笑着拿剑一一格挡,却也一退再退。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剑势一转,赵一蔓身体如陀螺旋转开来,后更是御风直起,一剑当头砸下,磅礴剑光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
为防止这一剑落空,赵一蔓更是偷偷用上了飞剑的本命神通,定住面前方寸之地的光阴刻度,躲无可躲,看你如何!
一抹白虹划破夜空,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正当赵一蔓意气风发之际,眼看着黑衣男子就要湮灭在剑光之中。
大雨,滂沱。
两字一顿,言出法随。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眼前水雾弥漫,恍若隔世。赵一蔓再定睛看去,四位同伴早已倒在血泊之中,满地泥泞。
她察觉脸上似有雨水滑落,却不敢伸手去抹,直觉告诉她,只要一动就会死。
眉心处一柄墨色飞剑悬停,赵一蔓满脸血污摇摇欲坠。
就在这柄飞剑欲要洞穿赵一蔓头颅之际,这片漆黑树林风起云涌,极远处有一剑西来,剑气冲天。
一剑劈开层层雨幕,落在黑衣男子原先站定位置。黑衣男子身形后掠,身躯怦然四散。
就在赵一蔓倒地之际,只听得一句沙哑嗓音在四周空洞处响起,好一把龙雀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