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烟自远处乍起,尚未显出身躯,便有轻笑声宛如银铃般悦耳,开言说道:“娘亲,我也要从千狐洞搬来这里......”
轻烟散去,如烟身穿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如若凝脂,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身后还站立着数名神情呆滞的妇人,皆是面容姣好,一看便知是被妖术迷惑了心智,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胡闹!”絳雪娘娘撇了小女儿如烟一眼,笑骂着说道:“娘亲不过遣你去魅惑几个凡人,就来讨好卖乖,邀功请赏了?”
如烟连连摇晃絳雪娘娘的手臂,不依的说道:“娘亲,千狐洞又怎及得上这庄园的景致,女儿也要陪大姐居于此地,还能策应一二。”
旭日东升,将柔和的光芒洒向了青丘山,在这美轮美奂的庄园之中,絳雪娘娘一袭云锦宫装罗裙在身更显风姿绰约,肤白如雪,明眸皓齿,樱唇不点而赤,如那湛蓝天空中的渺渺白云,不染俗世尘埃。
“眼下却是不成,你与如霞也曾前往短松冈书斋,却是无功而返,可见那秀才并非寻常之人。”絳雪娘娘柔声劝慰道:“待娘亲暗中窥探一些时日,若是不打紧,娘亲便携你一同前来如何?”
“谢谢娘亲!”如烟得偿所愿,自是满心欢悦,忙侧身行礼恭声说到。
絳雪娘娘轻抬莲步,便朝那神情呆滞的众妇人走上前去,樱唇轻启便轻轻吹去,一阵轻风掠过发髻,那数名神情呆滞的妇人却是渐渐恢复了神采,而后整齐如一的侧身行礼,口呼:“见过表小姐,见过三小姐。”
“退下吧。”
絳雪娘娘再也不去瞧着这些侍女,便与三女如烟自顾自的朝大厅中走去,而那数名妇人也各自退下,皆是犹如久居此地多年的侍女,各自忙碌去了。
这玉漱庄园之内,所用的物件皆非《镜花水月》变化而来,便是连随侍左右的侍女,也是从百里之外虏来,并且经絳雪娘娘亲手迷惑了心智,可谓是滴水不漏,便是生恐这心思缜密的秀才,洞察了端倪,从而令如月事倍功半。
空山新雨后,天色晚来秋,明月松前照,清泉石上流。
夜深人静的玉漱庄园内,明月高悬为其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寒风摇曳着树冠,倒映着树影婆娑,那九曲廊桥清冷寂寥,薄雾为其笼罩了神秘的面纱,唯有厢房中的烛光还在常燃。
如月身穿一袭粉色的石榴裙,淡黄色的棉衣,腰间系着粉色的绸带,侧身与桌案前蜷臂假寐,几缕发髻在白皙的面颊上萦绕,与清冷之中多了几分娇弱,与淡雅之中又有几分书卷清气。
如月早已散去了“吕三娘”的变化,那英姿飒爽的气息早已消失不见,便是连惯用的莲花香囊也是取下,如今正是化形之后的面目,身穿棉衣正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扮作不耐秋寒露重的寻常女子,与这厢房中等着秀才的醒来。
“爹!娘!快跑!”
包文正惊呼出声,从床榻之上猛然坐起,便瞧见那轻风吹拂幔帘优雅的摆动,并非置身与家中或是书斋,一股寒意从心中升起,回首朝那烛光处望去,便瞧见了一陌生的女子睡眼惺忪的睁开了眼睛,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说不出的慵懒而优雅。
“既然醒来便无大碍了。”如月起身后并未上前,故作一副冷淡的模样,轻声说道。
包文正心中错愕之后便升起了狐疑,却不动声色的恭声说道:“多谢姑娘,敢问姑娘此地乃是何处?”
“这里是玉漱山庄,你中了尸毒,乃是吕三娘将你带来医治的。”如月淡声说道:“你的余毒未清,还需再服下几付汤药,安心静养。”
包文正面颊浮现了感激之色,恭声说道:“多谢姑娘的活命之恩,不知吕女侠现在何处?”
如月面颊上浮现了憧憬的神采,希冀的说道:“吕三娘本是当世奇女子,又怎会在这玉漱山庄蹉跎时光,自然是行走天下,斩妖除魔去了!”
“吕女侠两次活命之恩,小可真是铭感五内,只叹不能当面拜谢......”包文正感慨的说道,心中的狐疑更深,这些“妖魔鬼怪”皆能变化,焉知这当面的女子,究竟皮囊之中是何物?
“你安心静养便是,日后痊愈或可当面拜谢。”如月冷淡的说完,便轻转莲步走出了厢房。
“姑娘慢走......”包文正寒暄了一句,便瞧见那房门被合掩了,而后便听那女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包文正勉力的从床榻上站起身来,走到了桌案前落座,拎起了白瓷水壶,只觉触手之间竟是冰冷,心中的警惕便升了起来。
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两次遇险之际,“吕三娘”都能恰好在危急关头出手相救。
“她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千方百计的要施恩于我?
包文正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梳理一遍,心中才明朗起来,第一次那女子便是自荐枕榻后未果,便化作一道轻烟而去;第二次那女子也是投怀送抱,未果之后便化为厉鬼,意欲勾魂夺魄。
都是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跟自家“之欢”,可这些“妖魔鬼怪”的妖术并非凡人所能抗衡,为何不直接了当的迷惑自己的心智,那岂不是易如反掌,为何反而劳师动众的上演一出出戏码?
但,既然两次相救,暂时就不会轻易害了自家的性命。
既来之则安之,先静观其变,瞧瞧这群“妖魔鬼怪”究竟意欲何为。
翌日清晨,包文正端坐在桌案之前,用过了侍女呈上的吃食后,朝故作随意的徘徊,开始仔细的打量着厢房内的陈设。
那临窗的桌案是用花梨木打造而成,棱角之处因磨边的缘故,也瞧不出来是何时的物件;床榻是沉香木雕琢而成,更有云纹显流畅之韵味,不是俗物;只是,为何那些边角旮旯中也是一尘不染哪?
推开了房门,一股夹杂着草药味的寒风迎面吹来,这庭院中竟是栽种着草药,各色药圃径向分明,又形成了不逊色花园的景致,铁皮石斛与晨曦中露水还未曾散去,更显青翠欲滴;青绿色的雪莲与石头下探出了粉色的花蕊,宛如及笄少女那青涩的面颊,不足一尺高的木墩侧面生长着巴掌大小的灵智,或暗红或乌黑。
而就在那药院中耸立着一座四角凉亭,那女子身穿粉色的的石榴裙,淡黄色的棉衣,手持一卷古籍与晨曦中翻阅,那淡黄色的阳光洒落下来,辉映着那白皙的面颊,更增添了几分幽雅和静谧,以及那一分书卷的清气。
包文正脚步轻快的走了上前,拱手施礼尽显温良俭让的书生气息,感触的说道:“文正多谢姑娘的活命之恩,敢问姑娘芳名,日后也好报答!”
如月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冷淡的说道:“救你只是念在三娘的情分上,日后当无相见之日,活命之恩也无需记在心中。”
包文正故作错愕,再次拱手施礼,开口说道:“姑娘虽是念在三娘的情分,但小可却不敢稍忘,日后倘若还能面见青萍剑仙,必然拜谢。”
言罢之后,包文正也不再与凉亭之中停留,径自转身离去,尽显迂腐的书生意气。
如月双眼余光瞧着这秀才径自离去,心中却是错愕之极,这秀才也忒孤傲了些,自家略作冷漠,无非是想挟救命之恩,让这秀才落一落面子,占上一丝上风,而后再行转缓面色和语调,方可令这秀才的猜忌彻底消散。
莫不是这秀才,顾虑男女之大防,是而不愿多做停留?
包文正心中却是不可置否,既然这女子一副冷若冰霜的做派,索性就故作迂腐将其当真,尸毒终究数天内就会彻底解除,届时便告辞离去,试看这“欲擒故纵”的独角戏,这女子还如何唱下去。
但,这两次猫戏老鼠的把戏,若是不还以颜色,岂非便是吃了个哑巴亏!
远远瞧见那九曲廊桥上摆放着琴台,便故作随意游览这山庄中的景色,走了上前与廊桥前驻足,文弱的身形与这寒风中更显寂寥,青色长衫的衣摆也随风而飘摇不定,凝望着远处的湖泊沉默不语,故作满腹心事的模样。
心中却是在思索到底该剽窃谁人的诗词,而这诗词还不能是明朝之前,才能彰显自家才学无双,才能符合自家这几日来的言行举止。
拨弄琴弦,宛若淙淙溪水叮咚作响,淡黄色的阳光挥洒在湖面之上,寒风阵阵袭来吹拂起束发的绸带,将背影留给了凉亭之中的女子。
琴声不断,开始剽窃明代才子唐伯虎的《桃花庵歌》,开口吟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琴声是丝毫做不得假的。
如月本就一直在注视着包文正,乍听那琴声悠扬且蕴含着一丝寂寞和洒脱之意,便心中便知晓这秀才心中的黯然之意。
待听闻这秀才吟道“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之时,心中也升起了一丝黯然。
这秀才已然是看淡了尘世,看淡了功名利禄,也看淡了生死。
如月心中赞叹包文正才学之余,也升起了一丝悔意,始觉适才的言词冷漠,多番筹谋的心计,对于这秀才可谓是毫无作用。
还需转圜一下态度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