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那书房外绿树郁郁葱葱,故而光线略有些黯淡,其内里侧摆放在花梨木桌案,磊着宣纸蜷起的书帖,数方砚台旁便是悬着各种豪笔,桌案旁则是官窑的大盆,里面盛着娇黄玲珑的大佛手,花梨木桌案后面的墙壁上,则是悬挂着左右一副对联: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书房内寒意依旧,胡月如便遣侍女升起了炭火,故作身躯娇弱的寻常女子,伸出了青葱玉手在那炭火旁取暖,开口说道:“山中寒意重了些,但我这玉漱山庄并无男子,故而也未有男子衣物与公子御寒。”
“多谢胡姑娘的一番好意,小可也习练过拳脚功夫,故而倒是不畏冷。”包文正将古琴放在桌案之上,闻言之下便拱手施礼,一副谦谦君子的仪表,开口谢道。
《明玉功》乃是移花宫的绝学,邀月宫主和怜星宫主便是百丈悬崖也是来去自如,寒暑不侵本就是寻常之事,故而包文正碍于年岁,身躯虽是文弱,但四季皆是一袭长衫。
侍女端来山泉水,沏上了香茗后,如月便双手捧着玉盏抿了数口之后,这才故作缓了身上的寒意,从书架上取出了几页《琅嬛曲》残篇后,伸手递给了包文正,而后与桌案前落座,青葱玉指抚在古琴之上,开口说道:“我也苦思了数年,略有一些得益,先与公子共享。”
“姑娘请!”包文正接过了那几页残篇,拱手施礼说道。
胡月如乃是修行五百年的狐仙,对于这《琅嬛曲》残篇的微末小计也不曾放在心中,本是还意欲藏拙韬晦,却不想这拨弄琴弦,才始觉有些孟浪,这《琅嬛曲》的残篇本就不全,且瞬息之间便要改“振索鸣铃”之势,化为“野雉登木”之势,而后下一音则需以“粉蝶探花”势,种种变幻皆需一气呵成。
若是显露修为,这《琅嬛曲》依旧是微末小计,一蹴而就也不在话下,但是在隐匿修为,扮作寻常女子的前提下,胡月如竟是力有未逮,这残篇竟是耗费了一炷香的功夫,而且接连错音,才勉强将其收尾,不由得心中羞愧不已。
“这琴谱着实奇怪......”包文正叹息说道,心知即便是此刻自己抚琴,也未见得比这胡月如强上几分,只因这数个音符便要换一种指法,换指之快生平未曾见过,节奏之快已然追近了钢琴曲《野蜂飞舞》,但以古琴弹奏的难度更凌驾其上。
胡月如起身之后,故作羞愧的说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只能抛砖引玉,请公子解惑了。”
“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悬壶济世活人性命,这微末小计无需介怀,何必妄自菲薄。”包文正双眼清澈之极,诚挚的劝慰说道。
胡月如侧身施礼,谢过包文正的劝慰,而后便驻足与一旁静观。
包文正拱手还礼,而后走到了桌案前落座,却是闭上了眼睛,开始在心中将这《琅嬛曲》预演一遍,约有盏茶功夫之后,这才运转《明玉功》驱策真气,令十指更为轻盈迅捷,而后便抚上了琴弦。
琴声悠然处如山岚萌动,低沉处如湘水呜咽,清如溅玉,孱若龙吟,依稀间似那残月下竹影婆娑,山涧溪水潺潺而过;又如那挺拔青松傲雪,湛蓝天幕白云朵朵,仙鹤振翅,尽显孤洁。
玉漱山庄内的草木灵气也紊乱起来,好在有絳雪娘娘的阵法压制,也随即平息下去,胡月如错愕的看着那心无旁骛的秀才,心中与怜惜之中这才升起了敬意,确实未曾料想,这秀才的琴艺竟是如此之高,《琅嬛曲》初学乍练,虽是指法还嫌生涩,但便已然得了个中三味。
柔荑在衣袖中掐动法诀,《天狐魅术》也只能施展出来,随着炭火的升温,也逐渐在这书房中萦绕,白皙的面颊上清冷弱了几分,多了几分深山医女那隔绝尘世,宛若空谷幽兰暗自芬芳,令人见之便会升起怜惜之情。
包文正本是一介凡人,本是察觉不了这胡月如那衣袖内的柔荑动作。
但是此刻弹奏这《琅嬛曲》之时,心神也随着琴声而逐渐升华,这琴声萦绕之地,仿若心神化作了一双眼睛,这玉漱庄园也随即明亮起来,变得五彩缤纷,那缕缕轻烟散了复聚,竹叶上的脉络也清晰可见,纤细之物尽在心中浮现。
“幸不辱命......”包文正恍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抬头望着身前的胡月如,眼神中浮现了一丝怜惜之情,而后起身拱手施礼,面颊浮现了笑意,说道。
胡月如上前数步,眼神中也浮现了赞叹的神采,将往昔的冷淡尽数收敛,低声说道:“公子琴艺之高,却非小女子能望其项背,只是还要劳烦公子指点一二。”
包文正下意识的上前一步,而后忙收住了脚步,语调也柔和了下来,拱手施礼说道:“只愿与姑娘共同研习,指点愧不敢当。”
而一双眼睛,却是有意无意的瞧着胡月如,故作动了一丝情愫,升起了怜惜之情。
胡月如见这《天狐魅术》已然奏效,心中暗自欢喜,便走了上前与桌案落座,而后伸出了纤细的柔荑按住琴弦,那青葱玉指也是柔弱无骨,侧脸之间也升起了一丝娇羞之意,仿若对包文正站在身侧,有些羞怯一般。
书房内的气氛有些微妙起来。
包文正依旧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凤仪,却也碍于这桌案后位置不大,只能站在胡月如的身侧,甘之如饴的与胡月如一同讨教这《琅嬛曲》,却偶尔将目光停留在胡月如的身上,呼吸声也略微有些起伏。
胡月如乃是修行五百年的狐仙,对于这鸡肋之极的《琅嬛曲》本就未曾放在心上,一腔心思尽数放在身侧的秀才,神识早就洞察了包文正的目光偶尔流转,却故作不知,频频弹错曲调,任由包文正伸出手指前来指点,面颊也浮现了一丝羞意。
如月跟二妹如霞不同,修行五百年仍是元阴之身,虽未曾与男子共赴“之欢”,但耳濡目染之下却也早就知晓。
此刻那一股男儿的气息在身侧萦绕,身躯也不仅有些酥软,耗费了诸般的力气和手段,又求絳雪娘娘以百年修为建下了这玉漱山庄,便是只为这身侧的秀才,为了能跟其厮守百年,一则是为了突破《天狐魅术》第六重,自此法力大进,二则便是清修着实苦闷乏味,一尝人间男女之情。
包文正此刻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与这胡月如身侧站立的越久,那心中的就又增添了几分,虽然知晓这胡月如定然非人,但那脖颈肤若凝脂,甚至可以隐约得见那清晰的锁骨,女儿家淡淡的体香在鼻间萦绕,一颦一笑皆是与娇弱中蕴含着妩媚的气息。
心念急转,便转身走到了篝火之前,拎起了铜壶中的泉水,为胡月如玉盏中续上了水,而后端到了桌案之前,开口柔声说道:“歇息片刻,也不急于一时。”
经过这一分神,心中的却是衰减了几分。
胡月如心中本是诧异,如今这《天狐魅术》已经见了效果,本应与自家越来越贴近才是,何故突然转身离去,但是瞧见包文正端了香茗过来,语调更为柔和,便也将这诧异尽数驱散,心中却是更为欢喜,欢喜这秀才的知寒问暖,心中的柔情也增添了几分。
“公子为何会中了尸毒?”胡月如开口打破了沉默,故作不知,随意的问道。
包文正叹息说道:“只因堂嫂失足溺水而亡,却不料夜半诈尸,竟是直奔我家宅之中,这才中了尸毒,若非吕女侠现身相救,只怕已然是性命不保!”
胡月如起身走到了炭火之前,伸出青葱玉掌取暖,而后沉默了片刻,这才叹息说道:“昔日我随师父悬壶济世,途径金华郭北县,便曾听闻那兰若寺中鬼魅出没,只是鬼魅未曾祸害我等性命,反而是那杀人越货的贼人,意欲将我虏去卖于青楼,若非吕姐姐出手相救,只怕早已凌辱而死!”
胡月如此言,一则是告知包文正,这金华北郭兰若寺的凶险,二则便是说这世间不但有“妖魔鬼怪”,人心却是更险,为日后被识破自家乃是狐仙,提前打下伏笔,三则讲述自家为何能解尸毒,却隐居与这山林之中。
“兰若寺?”包文正错愕之余,心中也升起了寒意,却是不料这兰若寺中还有妖怪,莫非那童生宁采臣还未曾前去与聂小倩邂逅,豪气干云的剑客燕赤霞还未曾将那树妖姥姥斩杀不成。
不过,这方世界光怪陆离,妖魔鬼怪兴风作浪,与那百莽山的“春三十娘”和九幽涧的“九幽娘娘”相比,那兰若寺的树妖姥姥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只是若有契机的话,倒是不妨前往郭北县,尝试着能不能跟那燕赤霞结交一番,便是打探打探这百莽山和九幽涧也是好的。
胡月如眼见包文正的错愕之情,心中有些惊奇,于是便开口问道:“莫非,你也曾听过这兰若寺?”
包文正不动声色,故作忌惮不已,压低了声音说道:“听人说,这兰若寺有个千年的树妖,吸食人的精血为生,幸亏你没去,否则......”
“你那里听来的留言,说的煞有其事的。”胡月如故作不信,掩嘴笑道,心中却是升起了错愕之心。
这兰若寺中的千年树妖姥姥,也曾来青丘山的千湖洞盘桓数日,与絳雪娘娘也有几分交情,倒是得知这树妖姥姥驱策了数百的艳鬼,吸食男子的精血和魂魄,如今更是暗中与“黑山老妖”来往密切,也有几分不把百莽山“春三十娘”放在眼中,昔日来青丘山,便是要拉拢絳雪娘娘,从而夺下百莽山妖王之尊。
只是这树妖姥姥枉自修炼近千年,因本体远离百莽山,却是不知那“春三十娘”的厉害,絳雪娘娘与青丘山千狐洞中,又怎愿与其为伍,去做那无端孟浪之事,放着自家清闲的日子不过,去多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