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潺潺溪水流淌与心中的声音,又如玉磬声声清脆,瞬息便将“许仙”尽数驱散,尽数拂拭,将包文正自呓症中剥离了出来,置身与这西湖之上的乌篷船中……
与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包文正便察觉到了那船夫的异常之处,寻常与西湖之上讨生活的船夫,焉能如此洒脱更淡薄名利,竟是是寄情于山水之间。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这曾与短松冈书斋静候鬼怪临门的人,曾与九幽涧棺椁中与骸骨相拥而眠的人,曾一手挑唆百莽山挟持苍生的人,这历经几番生死千钧一发的人,早已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包文正环视这乌篷船中的白素贞与小青,故作恭敬不如从命之态,便躬身走入了乌篷船内,却是惊奇的问道:“姑娘,怎知我姓许?”
“你的伞上,不是写着吗?”
岑碧青抿嘴一笑,也是一般的明艳不可方物,那纤纤玉指一指包文正手中的油布雨伞,言道。
“喔……”
包文正释然应道,望着“青蛇”那雨笑嫣然的神情,一股恨意却是自心间滋生出来,随即又强行遮掩了下去。
便是因为她,盗取钱塘县衙门的库银,连累姐夫李公甫肾俞受损,绝先祖祠,累家姐许娇容终日郁郁寡欢,多时以泪洗面……
一撩直綴的衣袂,包文正踱步走进了乌篷船内,这才将眼神重复望向了那落座的白素贞!
饶是包文正历经三世,也从未见过如此温婉且优雅的女子,犹如这烟雨濛濛的西子湖一般静谧,拂拭了包文正心头的诸般思量,竟是生不起丝毫的祸心……
若是说移花宫主绝代风华,有远胜“星眸”的明亮眼睛和“春山不及”的婉约秀眉,犹如璀璨的星辰令人不可仰视的话,那么这白素贞就是谪落凡尘的仙子,不染丝毫烟火气息,是清澈无暇的柔美,而那优雅更似是与生俱来,那一颦一笑皆如拂提杨柳,醉了春烟……
“相公请坐,不要拘礼,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人……”
白素贞轻抬皓腕,望着这迈步走入乌篷船的翩翩少年郎君,矜持浅笑说道。
那声音字正腔圆,却是清灵悦耳之极,犹如银铃与风中摇曳而生响。
包文正也是含笑入座,依旧温文尔雅的注视着白素贞,那清澈的眼神中更是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涟漪。
“咦,外面的风景好漂亮啊!”
岑碧青眼见许仙和白素贞四目相对,又彼此沉默下来,深知皆是脸皮薄,便故意引开了话题。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西湖的风景,是举世闻名的……”
包文正本就是心思缜密,打蛇随棍上的性子,既见“青蛇”开口打破了沉默,便随即含笑将话接了下去。
“敢问相公,可是本地人士?”
白素贞本是“初次”邂逅许仙,便故作不知,开口问道。
“我姓许名仙,字汉文……”
包文正分心二用,适才流淌与心头的那一番言词,道破自家身份者究竟何人,莫非就是身后那须发皆白,寄情于山水之间的船夫?
是以闻言随口而出,既知这“青白二蛇”不会介怀,也是存心道与这船夫知晓。
“我家小姐是问你,是不是本地人?”
岑碧青怎会料到,这短短片刻光景,这同样一副身躯之中,有了天壤之别,还道庆余堂许仙是看傻了眼,所以调笑着提醒说道。
“二位小姐容禀了……”
包文正故作醒悟过来,依旧含笑自若有不失温文尔雅之风,拱手施礼之后,便“入乡随俗”自报家门。
“姓许名仙字汉文,祖籍钱塘有家门……”
“时代为商重信义,贩卖药材做营生……”
那洪亮而不高亢的歌声与这乌篷船内响起,舌灿莲花却又能转圜自如,标榜家门更是信口开河。
“不幸父母早亡故,清明佳节来上坟……”
“游罢西湖回家转,满天风雨遇佳人……”
这话题一转,从父母双亡引到了西湖之上邂逅佳人,便是勾起白素贞的怜悯之心。
“不知二位名和姓,为何要到清波门……”
“三生有幸来相会,同船共度走一程……”
以“三生有幸”为表露心声,含蓄却不失君子之礼,那“走一程”三字更是一语双关。
一曲唱罢之后,包文正再次拱手施礼,尽显温文尔雅以及纯善质朴的君子之风,与这乌篷船内安然落座,静待白素贞的回话。
白素贞却是端详着许仙,那含蓄的笑容触目可及,近在咫尺,心中不由泛起了涟漪,那是怜惜许仙双亲仙逝和西湖邂逅的芳心暗喜,那是一句
“姐姐,许相公再问你话哪?”
岑碧青听闻这歌声已休,而白素贞依旧与陷入这歌声中,与许仙当面陷入情愫之中,便出言提醒说道。
“你替我说吧。”
白素贞羞涩的望着这翩翩少年郎君,处于矜持之态,便浅声说道。
小青只道,若是白素贞出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便应允下来,言道:“许相公,你听好了。”
岑碧青轻启樱唇,那吴侬软语便与这乌篷船中响起了歌声。
“我家小姐白素贞,家居四川芙蓉城……”
“老爷在世为总镇,驰骋沙场有名声……”
岑碧青这两句唱词也是另藏玄机,既说了主仆二人并非当地人,也自报显赫家门,便是欲令许仙为之肃然起敬,仅是“有名声”而非“生名震”,相距四川芙蓉城甚远,若是未曾听闻也不出奇。
“二老归天无依靠,来到江南投亲人……”
“亲人不在无投奔,如今暂住清波门……”
这婉转的歌声之中,却是叹息命运多舛,千里而来投奔亲人,却不想亲人不知去向,唯有孤苦无依的与这清波门暂居,便是打消许仙不敢高攀之念。
“小姐她生来多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精……”
“她待我小青如姐妹,天涯海角觅知音……”
岑碧青唱词又转,夸言白素贞秀外慧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重情重义,对侍女已然犹如姐妹,也是一语双关,暗指若是嫁人为妻,温良俭让自是不言。
“你听明白了吗?”岑碧青一曲唱罢,仍担心这“愚钝”的少年郎,不解其中的道理,便又接着解释说道:“她是我家小姐,我是她的丫鬟小青。”
“今天我们是出来踏青的,刚好碰见下雨,这才搭了您的船,要回清波门。”
包文正乃是何许人也,心思缜密,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又怎会不解“青蛇”意欲何为,却只能装作如梦方醒,忙再次拱手施礼,清澈而炙热的眼神依旧凝望着白素贞,言道:“原来是白府的千金……”
“失礼了……”
白素贞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洋溢着恬静的柔媚,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那嫣然一笑与端庄之中更不失优雅,言道:“相公何必太谦?”
“萍水相逢,无端打搅,正不知该如何感谢相公……”
虚与委蛇本就是信手拈来,包文正本是“温文尔雅”,也是忙回声说道:“小生不敢……”
“呵呵,瞧你们俩这股客气劲儿。”
岑碧青眼见许仙与白素贞终于搭上了话,一番苦心终究未曾白费,便出言揶揄说道。
这调笑的一句言词,也为这乌篷船内的气氛更增添了几分异样,白素贞本就矜持,故而略有羞涩之意……
“清波门到了……”
那与船尾撑棹摇桨的船家,却是开言呼道,将这乌篷船中的三人提醒。
正与白素贞感慨这水路竟是如此之快,不舍与这翩翩少年郎君暂别之际,那位于西湖断桥处仔细寻觅却彷徨失措的女子,则是瞬息便蓦然回首,双眸之中已然有诸般景象流转……
她,娴静犹如花照水的她,无疑是红尘乱世中最清丽淡雅的一抹丽景,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令得天地失去了色彩,清丽得不可无方物。给人可望不可即的感觉。
天昌仙子蹙眉凝望着乌篷船,凝望着乌篷船中的“青白二蛇”,以及那犹如翠竹新生的少年郎,一股疑云与心头久久不去,拂袖间便犹如轻云出轴,身化一道流光溢彩消失不见,径自往这清波门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