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得……
通泉城外来了一队人,不急不忙地骑着高头大马经过。为首一个金冠华服的少年,颇有几分英气,不过细看之下,却有着几分颓废之意,意兴阑珊,萎靡不振。可是那金冠闪耀,玉带莹润,锦袍流光,又精神得很,好比是一片枯黄的茅草丛里,突然绽放了一株碧叶红花,粉雕玉砌的香草,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就显得那么的扎眼,那么的不搭调。
少年身后那些随从,满脸的肃穆,一言不发,如临大敌地跟着,说庄而重之不像,说垂头丧气也不像,说游戏人间还是不像,愣生生倒把这三种感觉拧在了一起,那该是怎样一个境界?令人匪夷所思。
众人又去看那领头的少年,不着一尘,似个贵公子,英俊而完美,帅气又妖艳,单那张脸白得可怕,眼神迷离,飘忽在马背上,倒像是个灵魂,无端让人感到一种肃杀之气。
大白天的,这是见了鬼了?
什么地方,爬出来的小祖宗?大街上便有人扭头就跑,又有人忙不迭地闪开道来,摆摊的汉子一把拉回自家娃娃,护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脸古怪地目送着马队,那娃娃倒从身后,露出一张笑脸来,朝这些人嘻嘻傻笑。繁华的大街,忽然间鸦雀无声,远远看去,一行人如同鬼魅般,脚不沾地,穿越而来。
得,得,得,得,得,得……
“慕容姑娘,快看,都是些什么人啊,城里出什么事了?”城内正中一条大街,紫云庄里,有座高高的阁楼,一个丫环喘着气,咚咚地跑上楼,对屋里的白衣女子说道。
白衣女子叫做慕容雪,只见她妆容淡雅,十分美丽,头顶缀着一朵小小的金色花,璀璨玲珑,青丝柔顺,恰好及腰,一席白色笼纱长裙,更衬托得身姿婀娜,肌肤胜雪。
这女子缓缓站起身来,来到窗外,美目流转,沉静无声,远远看着那领头的少年,也领略了这匪夷所思的气息。一时柳眉微蹙,若有所思。
哪家骏马有气无力,何处少年无精打采?
“小姐,看见了吗?”那小丫环一脸惶恐,擦着汗水。四个背剑的侍女闻声飞了过来,分列慕容雪的两边,也朝那大街远远望去。
得,得,得……
诡异少年的马队,拖着凌乱而琐碎的脚步,在县衙门口停了下来。那少年的手挥了挥,紧跟在身后男子跳下马来,上前交涉,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多时,陈主簿脸色凝重,快步走出大门,恭恭敬敬把一行人请进了衙门,然后单独把少年请到后堂。
“渝洲王府,世子?……”张逊还回少年递过的金牌,与陈主簿交换了眼神,两人都止不住的震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竟然,竟然是来了一个活生生的小王爷!天潢贵胄,赵家人,就这样,出现在了小小的通泉县衙。
“世子殿下莅临通泉,下官有失远迎……”张逊手心里开始冒起汗来,如临大敌,连忙安排所有头目到会客厅隆重接见。
那少年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道:“张大人,不必了,本世子也没什么正经事,不喜欢劳师动众。”这话口音有些古怪,语气轻柔之极,明明当面说着话,一双眼睛却不知道在看哪里,空虚冷漠,充满了迷茫之感。这诡异的颓败神色,实在不是想象中的天之骄子,更像是一种难言的压抑和愁苦。
张逊和陈主簿心里便是一个冷战,没正经事,难不成还串门来了?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道:“本世子说没事就是没事,张大人,倒不必多虑。听说,你就是那个迟斗智的张逊?”张逊茫然不解,心道,迟斗智?什么迟斗智?便拱手道:“世子见谅,下官是张逊不假,迟斗智是何物,还请世子明示。”
少年鼻子里便哼了一声,皱着眉头道:“说起来,确实不值一提。潼川府居然传遍了,小气鬼张雍的斗智,你没见过吗?”
张逊会过神来,终于想起了那个竹筒信来。这等隐秘的小事,为什么远在渝州的小王爷也知道了?这口音实在是……不敢恭维,一怔之下,旋即道:“咳咳,原来是这样,世子见谅,迟斗智就是吃豆子,确实不值一提。传言所说之人,正是下官。”
少年面无表情道:“我说的就是迟斗智,你以为是什么?”
张逊只好尴尬一笑,陈主簿便打圆场道:“东川口音和汴梁口音,有些差别,便是小人也听错了。世子见谅。”少年冷冷道:“你这老头,又是何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张逊便道:“世子见谅,这位是通泉主簿陈策。下官既不是汴梁人,也不是东川人,来此地不久,全仗陈老辅佐。”
少年见随口一句“吃豆子”扯了这么久,确实和口音有关,老头也算是一语道破,便道:“也罢。借一步说话。”不由分说,便朝会客厅走去,张逊见世子心思神鬼莫测,暗自叫苦,硬着头皮相陪。陈主簿也不知世子这“也罢”是个什么“也罢”,惦记着张逊难以应对,也不客气跟了进来。
小王爷落了座,点点头,一字一句说道:“CD府丢了,你们知道吗?”
“……”
张逊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冷气,CD府在巴蜀,是何等重要的地方?丢了?丢给谁了?哪里来的敌军?这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张逊无言以对,只好看着陈主簿,陈主簿其实也不怎么清楚,便道:“通泉离锦江五百里,如今风平浪静,确然不知。”
小王爷恶狠狠地看着张逊,好像这事怪张逊似的:“本世子告诉你吧,五月份的时候,青城山的茶农,叛乱了。三个多月,没有剿灭,反而愈演愈烈,永康军全军覆没,CD府也丢了,最近这些日子,朝廷才得报。”
张逊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朝廷也才刚刚得报,自己不知,也是不奇怪的了。
小王爷柳眉倒竖,朗声道:“张逊,你明白这事,有多大吗?”
张逊只得应道:“下官明白。”十分郁闷,心道,这事大自然是极大的,难不成还赖通泉县了?小王爷也不管张逊和陈主簿作何感想,语调一缓道:“通泉离锦江五百里,如今风平浪静,这还差不多。你这老头识相。”转而又凶狠起来,朝张逊正色道:“通泉令张逊!牢记本世子一字一句,稍有不慎,小心你身败名裂,全价灰灰湮灭!”
张逊莫名其妙,只战战兢兢道:“下官,下官谨遵世子吩咐。”陈主簿心道,什么全价灰灰湮灭,应是“全家灰飞烟灭”才是,这当儿,自然是不好纠正的了。便听小王爷接着往下说道:“不是本世子要吓唬谁,而是你一个小小的通泉令,如若胡言乱语,一大帮人要倒台的,临死也要拉一个点北的,只会先把你解决掉。”
临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张逊也听明白了,应道:“是,下官明白。”
小王爷道:“这样的时候,懂得生养而且又说作为,才是最好的。”陈主簿怕张逊不明白,打圆场道:“是,通泉一定‘慎言’,而且有所作为!”小王爷点点头,道:“红江洲的事,本世子,不会袖手旁观的。通泉必须压下来!”
张逊这才明白小王爷来这么一趟的意思,点了点头,道:“请世子放心,通泉一定压下红江洲的事情,让通泉风平浪静。”心道,小王爷这个要求倒是不难理解,可这态度,实在叫人无端地后背发凉。
“本世子决不允许西川乱了,东川也乱,你明白吗?”小王爷的声音里,几乎透出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没有人明白,为了这个东川不乱,他一个少年,面临着多么大的压力,为何要这般歇斯底里。
“是,下官明白!”张逊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本世子决不允许,朝廷上出现东川动乱的声音,一句也不行!但凡有风吹草动,你也不要活了。”小王爷的声音缓了缓,可这意思,却更加的赤露露,冷冰冰起来,简直就是另一种无言的咆哮。
张逊答道:“下官保证,朝廷上绝对不会有通泉动乱的声音。”
张逊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讨价还价,甚至犹豫的本钱,但他也很清楚,他一个县令,能保证的怎么可能是东川?能保证通泉县就不错了。
小王爷并没有听出这通泉县和东川的差别来,缓缓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盯着张逊,一动不动。看来,在他眼里,通泉县和东川,好像是一回事,又或者说,这个范围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敢于保证,敢于有态度。
张逊感受到了足够的压力和尴尬,满额头都是汗。
小王爷摆了摆手:“通泉令,好自为之!对了,本世子并没有来过通泉,就算来过,也只是游山玩水而已。听说这里泉水不错,盛产好酒,过来尝一尝而已。”
张逊一拱手,正色道:“世子请放心,下官知道分寸的。”
陈主簿半闭的双眼微微一紧,心里却笑道,堂堂世子殿下,敢做不敢当,这却是在掩耳盗铃了,矢口否认来通泉县衙,这什么意思啊?
小王爷又恢复了那颓败而倦怠的神色,起身便走,一行人缓缓退出了县衙,依旧是无精打采,带着一身妖气走了。他们轻轻地来,轻轻地走,留下所有人的厌恶和恐惧,不带走一张笑脸,一丝祝福,仿佛这里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得,得,得……
几匹马不紧不慢,从大街穿过,踏得石板路哄哄作响。一匹白马慢悠悠走在最后,马上一个英俊的男子,若有所思,蓦然回过头来,朝远处阁楼上的白影,投去了深深的一瞥。
“咦,竟然是他?”
那女子远远地装作没有看见,心里却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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