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通泉城北的官道上，一匹快马飞驰而来。
得，得，得……
那马熟门熟路地入城，一阵风一样径直来到衙门口，喘着粗气，鬃飘尾扬，马背上咚的一声，跳下一名魁梧的信使来，身法熟练之极，一边落马一边扯着嗓子喊：
“潼川府张大人有信，通泉令张大人亲启！”
那守门的衙役倒也认得这马和这信使，便笑着上前招呼，一人挽马，一人领着信使进了衙门，大踏步朝衙门内堂里走来。
那信使与张逊也算多次见过的了，见了张逊本人，便取出一个布袋，双手递了过去。
张逊见是个布袋，吃了一惊，这东西不像寻常信件，颇有几分新奇，笑道：“知府大人这送的是啥，锦囊妙计么？”
那信使道：“大人你可误会了，这布袋可是小人要用的。”
张逊笑道：“我想也是，一封信，咱们张雍大人，什么时候阔绰过？”
陈主簿自然是久知小气鬼张雍的作风的，便也拈须微笑，不做声。
张逊便问信使：“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信使笑道：“我们大人可说了，要面呈张大人你的。里面是什么，小人也不知晓。”
张逊又道：“我的意思是，这玩意，是否机密？”
那信使摇了摇头，道：“我们大人倒没说。”
张逊笑道：“往日不过一封信，今日倒来个布袋，真是奇怪也哉。既然无涉机密，那便拆开来看看。”
张逊打开布袋，取出来却是一只碧绿的竹筒，别无他物。
张逊双手持了这竹筒，细细的打量，呵，还挺新鲜，青竹翠绿，湿润之气不减，触手冰凉，估计也就是今天早上新斩的竹节。略一端详，只见竹筒的一端，竹节凹陷处钻了一个孔，却用黄泥封着，黄泥上还似模似样盖了一个戳。
“有意思！天然竹节，泥封加印，这信却也很难作假。”陈主簿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细看那印鉴铭文，道：“知府大人送来的，可不是公文啊。”
原来，那泥封之上，盖的乃是张雍大人的私人印鉴。
张逊点点头。私人信件？装竹筒里，有这个必要？他摇了摇竹筒，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却有哗啦啦的响声传出。待慢慢抠掉半干的黄泥，却倒出两颗豆子来。炒豆子，有且只有两颗。
咦，上面还写着字：慎，言。
张逊忍俊不禁，那信使也是一脸的诧异，知府大人这算什么？这是精心准备，还是突发奇想？这是郑重其事，还是吊儿郎当？是官话，还是私语？抑或兼而有之？陈主簿心里也是一阵好笑，这位传说中的张大人，还真是，还真是……不愧为小气鬼张雍啊。
张逊和陈主簿对视了一眼，便有了计较，笑道：“信使大哥，本官给张大人回信，马上就好，一事不烦二主，还请你带回去给张大人。”只见张逊略作思索，把写着“言”的那颗豆子在袖袍上擦了擦，扔进了嘴里，却把“慎”字装回了竹筒，拿过那团半干的黄泥，揉成了一个光溜溜的泥丸子，用来把竹筒上的孔封上，也盖了一个私人印鉴：张逊。
张逊对着信使笑道：“这便好了！哈哈，有劳信使大哥，请面呈知府大人。”
陈主簿捻着胡须笑了起来，这信回的，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吃颗豆子算回信，可算比“小气鬼张雍”还小气。
那信使见这竹筒里的来信和回信，如此“神奇”，也不由得连声称奇，哈哈笑了起来，接过布袋，捆在了身上。不管怎么样，这知府张大人和县令张大人之间，讯息相通，心意相通，那便是了，至于小小竹筒，几颗豆子，是何寓意，倒也不用他来操心。
那信使便一抱拳，匆匆告辞而去。
知府衙门内堂，张雍在当天晚上便收到了张逊的回信。
张雍对信使笑道：“你说张逊当着你的面把‘言’字吃了？”信使笑道：“是的，大人。通泉令张逊，确实是这样回的信。他当着小人的面，把另外一颗豆子吃了下去。”张雍点点头，笑道：“张逊这个小家伙，聪明人啊。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那信使转身便欲离去。
张雍忽然想到了什么：“等等……”
那信使回过身来，拱手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张雍缓缓问道：“通泉县衙，是个什么情形，衙门里众人神色如何？”
那信使挠着脑袋，不太确定的说道：“神情？好像寻常之极，没什么特别的。对了，衙门内外，花团锦簇，张灯结彩，好像有喜事的样子，倒焕然一新。”
张雍点了点头，既然是花团锦簇张灯结彩，他就没什么担心的了。这些县里的小家伙们，倘若沉不住气，乱作一团瞎报蛮干，这才是要命的。
张雍轻轻挥了挥手，道：“本官知道了。下去吧。”
信使躬身退出了张雍的书房。张雍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颗“慎”字炒豆，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嘴一张，便把那颗豆子扔进了嘴里，饶有滋味地嚼起来，手自然而然的往前一伸，所到之处，一大碟的炒豆子，静静地躺在书桌上。
“张逊，字顺之，淳化三年进士，这小子不错，有点意思。”张雍背着手，瘦削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窗前，喃喃自语道，“这炒豆子实在是香。”
转眼三日过去。
衙门里的气氛，也一天天变得凝重起来。
各种不能做数的小道消息太多，根本就下不了什么结论。
县令张逊，脸色依然是那样的平静而莫测高深，在县衙里处理处理公文，看看书，写写诗，仿佛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毕竟，白龙帮敢明目张胆的干嘛，放点火，铲点土，污染了空气和江水，让黎民百姓紧张了，但……确实也没触犯什么大宋律令，非得被收拾。还是杨震说得对，只要不是造反，就还可以再看看。
陈主簿基本上也同意这个观点。
杨震的眼线，陆陆续续传回了一些消息。那红江沙洲的事，惊天动地的大火，原来是白龙帮干的。
白龙帮的行动，七月底就开始了，先是放倒万亩芦苇，堆成堆，一千人多号人每日夜里行动，连干了十来天。待到八月十六，那些芦苇业已晒干，正好一把火烧掉，白龙帮又出动了一千人。两天后，白龙帮又来了一千人，把那沙洲上一堆堆灰烬进行了清理，又把土丘铲平，水洼补高，残余的芦苇茬子，又是一通修理。
杨震吃了一惊：“这岂不是……在平整场地？”
张捕头道：“看样子，确实是在平整场地。而且认认真真。然而奇怪的是，白龙帮这帮人，也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搞这么大的事，不知道为了啥，怎么可能？
几大捕头就蹲在一起，在那里猜测。
种庄稼？不可能。修房子？更不可能。红江沙洲一个半年旱，半年水的荒岛，一发大水，什么都没了。难道值得这样下功夫？
“莫不是想……开会？”
杨震也为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这得开多么大一场会？那可是方圆十里啊，便是千军万马，也可以放得下了。
张捕头道：“搞这么大的阵仗，这不是有病么？”
王捕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捕头道：“我去，妖……那咋整？”
王捕头笑道：“得，就咱们这几爷子，几把刀，还是回家烧高香，来得实在些。”
张捕头便骂：“这他娘的也太窝囊了，你这是人话么？”
王捕头瞪大眼睛，摇头道：“人话谁不会说，可那有用吗？”
张捕头道：“那也不能……”
王捕头便问：“你倒是能耐，来呀，你倒是说说看，都是谁，都要干什么？”
张捕头道：“老子……”
杨震听得好不耐烦，随口道：“管他娘的干什么，只要不是造反就行！”
一群人猛听得“造反”二字，心里却都咯噔一下，都有了些不祥的感觉，只觉得背后直冒凉气，一身冷汗。
张捕头喃喃道：“老大，不至于吧？”
白龙帮，这个纵横千里涪江的势力，金沙帮欲吞之而不得的家伙，光天化日做了火烧红江洲这件事，便脱不了干系。
杨震大喝一声道：“他奶奶的，豁出去了，把白龙帮那个姓莫的，抓来问问。”
张捕头一脸惶恐，摇头道：“老大，别开玩笑了……人家上千人的大帮，去哪里找莫帮主？就凭我们几个吗？”
王捕头连连摇头，愁眉苦脸道：“不错，这么大的家伙，还是别去招惹的好……再说了，放把火怎么了，火再大，也没犯什么王法吧？”
杨震怒道：“怎么？难不成啥也不干？”
张捕头苦笑道：“听道上的朋友讲，那白龙帮总舵的令官，似乎有恃无恐，扬言放手去干，谁拦打死谁哩！”
杨震眉头便拧在了一起：“他奶奶的……还挺嚣张。”
王捕头便道：“瞧，人家不但不是软柿子，还是个带刺的玩意儿。”继而摇了摇头，自嘲道，“到底谁才是软柿子？我看咱们通泉县衙才是哩。”
杨震抬起头，看着自己这几个捕头兄弟，以及手下那些使刀弄枪的所谓“虎狼”之师，再想想人家一千多人，莫帮主一对九节鞭，打遍三江无敌手，未必就输了自己，这内心熊熊的烈火渐渐熄灭，长叹了一声。
“他奶奶的，总不至于回家做缩头乌龟罢？”
王捕头尴尬笑笑，道：“老大，那也得看咱们的乌龟壳硬不硬先……”
杨震噗嗤一声笑了，一脚踢过去，骂道：“哈哈，格老子滚！”
说实话，通泉县衙的乌龟壳，确实不硬。
Ps:书友们，我是东山雨树，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