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风雪小了些,一个小兵坐在林子外围,大腿上受了点伤,隐隐从裤腿下透了些红色印记出来,然而,天太冷,被冻得有些发麻,已然说不清是痛还是痒。
他怀里抱着刀斜靠在树干上,东张西望的,像是在放风。
忽然见一位身穿浅色披风的少年从风雪后策马而来,不知怎么,总觉得那少年像是一束柔和的白月光,温柔静谧,叫人分外安心。
他精神一振,赶紧直起身子,抓着刀朝着那少年挥舞着双手大声呼唤。
“小公子!小公子!这,我们在这!”
若是腿没伤,大约已经跳起来了。
听到他的呼唤,那少年莞尔一笑,应声而来。
边防巡线绵延冗长,那一队需要救援的士兵虽然遇阻无法顺利脱身,然而好在没有被彻底堵死,逐安带着一队士兵,匆匆赶往了事发地,费了点时间在一片枯树林附近发现了有人活动的踪迹。
循矩一找,果然找到了。
到了跟前,逐安便下了马,往小兵那走了两步,温言询问:“怎么腿受伤了还不好好歇息?”
没一上来就问局势情况如何,反而先来关心他的伤势,小兵不由感动几分。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万将军有说过,逐安跟织梦身份特殊,等同将领级别,军中士兵当谨遵此法,诚然,他们这样的小小兵卒见到将领自然得客客气气的。
然而他实在无法将逐安看做同他们有身份差别的将领,他只觉得心里亲近,那位织梦姑娘也是这样。
小兵赶紧回答,带着些腼腆,“回,回小公子,忽然遭匈奴袭击,大家都受了点伤,退守在这片林子里。我,我这只是一点皮外小伤,不碍事的,便出来守着!”
逐安弯下腰,伸手仔细察看了一下他大腿上的伤,确实没有伤及要害。
小兵见他动作心下越发感动,当即差点跪下发誓,势必好好效忠国家。
“辛苦了,先处理下伤口吧。”
逐安回身招了招手,老五从身后跑上来,“小公子。”
“劳五爷带着大伙帮兄弟们处理下伤势,若是有重伤便叫我,我先找带队的将军了解一下情况,早些处理完,咱们便能早些回去了。”
“公子放心,这等小事就交给我们吧!”老五豪爽的应下,转头同跟着逐安一起来的士兵交解了两句,士兵们当即四散跑开,进了林子里。
他们经常被叫到伤兵所里帮忙,处理简单的皮外伤已经得心应手,老五便是听说逐安要外出,自告奋勇跟着来的。
放风的那小兵抓着手里的刀,觉得伤口一点也不疼了,瘸着腿往逐安身边凑了凑。
“公子,我我带你去吧!我知道将军在哪!”
逐安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无妨,这林子不大,我进去找找就是了,你先处理伤口。”
老五伸手一把抓过他,“快坐着吧你!腿都瘸了还瞎跑什么呢!”
小兵奋力挣扎,眼睁睁看着逐安进了林子,“啊啊,别别拉着我!公子!”
○
逐安往林子里走去,沿途帮忙看了些士兵的伤口,耐心地回复着跟他打招呼的小兵。
他一来,被困的士兵们都莫名觉得放下心来。
走走停停到了林子中央,逐安见一棵大树后坐着个人,露出一点银色的肩甲,衬着雪色,越发冰冷,应当便是此次带队的将军了。
逐安慢慢走过去,那人像是听见动静也转过头来。
额间红色束额沾了点灰,那张脸难得有些疲惫之色。
竟是万昭和。
万邦派来的小兵没怎么提这事,逐安事先并不知情,再说,就知道是万昭和又如何,该做的事势必是要做的,并不是为她一人。
毕竟,医者,哪有挑拣病人的道理。
只是从上次他受伤后便再也没见到万昭和,除了被降职的原因外,万昭和似乎也收敛了几分性子,许久没有她再胡乱发脾气往外跑的消息。
逐安同她对视一眼,万昭和也愣住了,扶着树慢吞吞站了起来,她的落梅枪攥在手里,带了点斑驳血迹。
为了避免尴尬,逐安停下来,颔首示意,“万将军托我来帮忙。”
还是一样,客气又疏离。
“哦……”万昭和抿了抿唇,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她看着逐安,一件宽大披风罩住了大半个身子,看不出什么来,有句身体如何了,在她舌尖滚了一滚,还是没有说出口。
碰都碰上了,再躲开未免有些矫情。
逐安见她枪杆上有血,似乎是手臂受了伤,态度未有丝毫变化,客客气气问道:“受伤了?”
万昭和手指紧了紧,矢口否认,“没……没有。”
逐安无奈叹了口气,“我只是个医师罢了,此行也只为帮忙,小万将军若是觉得我碍眼,我请老五来帮你瞧一瞧,不必强撑着。”
万昭和静默了半晌,终于松开了手里的长枪,用左手拿着放回了枪囊里,蓄在手掌的血滴滴答答滚落在雪地里,像是开了一枝腊梅。
她带着手下士兵巡防的时候,忽然碰到了匈奴兵的袭击,人数相差悬殊,她战了许久才保的手下士兵周全,虽然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好在无一人伤亡。
整条右臂已经麻得不像话,几乎有些没知觉了,靠意志力才死死抓着落梅没松手,生怕敌人来犯之时,拿不起枪来。
“嗯,受了点伤。”
“帮你看看?”
“……嗯,多谢。”
毕竟万昭和是带队的将军,逐安想解决眼下问题,帮忙把他们救回去,还是得跟她沟通情况,越过领将去问领将手下的士兵,实在于理不合。
“无妨,职责所在。”
逐安走上前,隔着衣袖轻轻抓起她的右臂,仔细检查了一遍。
她的手臂方才攥得太紧血流不通,现在一放松血又开始流个不停。
大约是失血过多,手臂全麻了,万昭和没觉得痛,只是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逐安,他的眉眼俊美,眼里像是洒了一汪叫人微醺的酒,专注的神色无端温柔。
“脱力严重,再继续强撑用枪,这右臂筋脉怕是要撕裂了。”
万昭和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狼狈偏过头去,佯装不屑冷哼了一声。
“哼,本小姐不用枪,拿什么守着这群废物。”
“……”
逐安方才还奇怪,万昭和今天似乎还挺配合,得,看来只是因为受伤了,才肯这么合作。
对这么一句充满万昭和风格的话,逐安不知道该回点什么,只能装作没听见,转移话题,“手边没多少药,我先替你扎两针止血,不然等会别说拿枪了,就是站都站不住了。”
“哼,知道还不快点。”
逐安无奈摇摇头,取了随身带的银针出来,把布袋搭在左臂上,伸手拿了一根针出来,又往左手上垫了垫,熟练地扎进了万昭和手臂的穴位上。
那一针下去,流出来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减少了。
他扎过无数次针,下手几乎已经无痛无感,只是,万昭和忽然变了脸色。
“你……”
万昭和瞪大眼睛,神色复杂,甚至有几分难以置信。
逐安有些疑惑,轻轻蹙起眉头询问,“嗯?觉得痛?”
万昭和说不出话来,心中简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扎针前会把银针往左手拇指指背上轻轻垫一垫,这动作……跟故去的忘愁夫人施针时习惯性的动作一模一样,她当年是亲眼见过的。
然而多年来,军中医师没一人再有此动作,逐安的指背上已然有道多久习惯留下的细长印子,显然是每次施针前都习惯这么一个动作。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眼前这少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养成这个习惯!
逐安,他……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