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你懂我的心意。”
虽然忘记同黄泉说了,然而到了军中,逐安仍是备上了酒。
容怜换了干净的衣裳,方才的事也只是轻描淡写几句带过,没再多言,同逐安一起坐在火炉边,火炉上温着小酒瓮,一股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
见容怜端起酒杯,黄泉出声,“公子……”
逐安知道他想说什么,也递了一盏给他,温煦笑道:“这是我酿的药酒,暖胃驱寒,这位大哥冒着风雪来去,不免沾身寒气,也来一点吧?”
黄泉这才放下心,接过酒盏道了谢。
容怜饮了一口,捏在手里转了转手中的瓷杯,“你还会酿酒?”
逐安放下酒瓮,一脸淡定,“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清冽微苦,回味甘甜,口齿留香,又尝不到药味,深得我意。”
“还存了一些,埋在了帐后那棵歪脖子枣树下,你想要的话随便挑两坛子带回去。”
容怜闻言懒洋洋地撑着额头笑起来,“怎的埋这种树下,是有什么佳酿诀窍吗?”
“能有什么诀窍,这军中能有一两棵树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还能挑三拣四?”织梦拎着食盒掀了帘子进来,直接答了他的问题。
容怜璀然一笑,“原来如此。”
逐安站起身接过织梦拿来的食盒,把盘子一个个取出来放在桌上。
“本该好好与你接风洗尘,不过军中凄苦,只能私下托掌勺替我备一份酒食,还请容兄莫怪。”
“没有的事。帐外北风萧萧,炉边同故友而坐,两三盏薄酒,足矣。”
织梦看着一脸笑意的容怜,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好像又清浅了几分,那隐隐不安的感觉又爬上心头。
“在想什么?”闻言回过神来,容怜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湖城遇到时,他脸上便是这种神色,有些惊艳,有些疏离,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织梦压下心中的情绪,拿起桌边的酒盏碰上去,笑道:“没什么,好久不见,容怜。”
“嗯,好久不见。”
不可否置,他还想再见她一面。
○
“如何?”
逐安披着外袍,重新挑了挑炉中碳火,闻言还是摇了摇头,“还在烧。”
织梦端着水盆担忧地看着床榻上那人,她的不安又再次应证。
容怜脸色苍白如雪,眉头紧锁,额间脖颈都出了一层薄汗,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却一直未睁开眼。
虽说织梦早就知道容怜身患恶疾,身子骨差了点,大冬天被这冰冷的河水一沾,肯定会病一场,可是,织梦没想到,容怜会病得这般厉害。
当天夜里便高烧不退,整个人几乎是陷入了昏睡。
连一直神色冷漠的黄泉脸上都出现少有的担忧之色。
她掉河里了,只是觉得浑身冻僵了,搭了容怜的马车回到军中后,逐安给她熬好了姜汤驱寒,喝了一碗下去,再洗了个热水澡,身体已经又恢复了过来。
可是容怜却直接病倒了,白天还同他们说笑,傍晚刚过一会,已然开始倦色恹恹,过了会便……
逐安取了银针过来,重新替容怜扎了两针,神色也有些忧虑。
前几日便收到了容怜的书信,说是要到西北来看看他们,逐安自然应允。
除了同朋友相聚自然高兴外,逐安从湖城分别后就很挂念他的顽疾。身为医者,若是不知道也罢,知道了怎可能不上心,暗自留意了不少关于药引的消息,甚至还在军中药库里找过。
况且,逐安本也准备抽空到青城去看一看容怜,容怜先提议要过来也好,正好能给他检查检查身体,只是这刚到便病倒了,逐安越发忧心,自己身上的伤没怎么好,仍是陪在床榻边照顾了一夜。
见此,织梦忧心忡忡,她总觉得其中有问题。
容怜不可能无事还大老远从青城跑过来,他素来不喜出门,乃是在江湖上都出了名,再说,还偏偏挑寒冬,身子骨虚最是怕冷,冬天风雪交加,西北更是凄苦萧瑟,外出不便出行不易,怎么会突然无缘无故走这一趟。
肯定有什么缘由……
是什么呢?
她不擅医术,只能帮帮小忙,倒完水后又跑去取了粥,端着热粥往回走,同几个碰上的士兵胡乱打了两声招呼,她又继续想着事情往前走,想着想着忽然想起昨日里掉落的那个盒子。
盒子?
难道说……
心里忽然冒出来的猜测吓了她一大跳。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飞快地端着粥跑回去,放了粥碗,随意找了个理由,把一言不发守在一旁的黄泉叫了出去。
两个人站在帐外,无言对视了一眼。
○
黄泉对容怜的朋友语调虽然一如既往的冰冷,态度却很恭敬。
“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虽然织梦也觉得这人有这么些面熟,然而,她对这张脸确实没什么印象。
“黄泉,那个……罢了,我也不说废话了,昨日里,容怜掉的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她衣袖下的手指捏紧,心里竟有几分紧张。
然而,黄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说话,一张冷峻的面容,像是戴了一张面具,无悲无喜,半分情绪都没有。
根本无法从他神色中解读出一丝信息,织梦见状,不免有些焦急,“为何不答?”
哪想,黄泉只是颔首低眉恭恭敬敬回了句。
“公子不愿说,做属下的自然不能说。”
不愿说?
他的态度叫织梦越发不安,虽然答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也大概应证了她的猜测,那盒子并不是不重要,只是容怜不肯说罢了。
所以……来西北是来找逐安的。
“是……药吗?是血参?”
因为找到了血参,所以才这么远走这一趟。
黄泉波澜不兴的目光终于有了些微波动,看了她一眼再次低下了头,不说话。
可是,他没有否认。
织梦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眼皮直跳,若那真的是药的话,那……那她就犯大错了。
没再继续盘问下去,织梦转身就跑。
黄泉看着她急匆匆跑开的身影,目光一动,又转身望向身后的营帐,像是透过了厚厚的帐布看到了床上躺着的那人。
○
天寒地冻,河岸两旁枯树萧瑟,白雪堆砌,河面重新结了一层冰,织梦心急如焚沿着河岸策马狂奔。
直到看到那一堆覆了一层雪的石头堆,她匆匆下了马,嘎吱嘎吱地踩着新雪往河边跑。
还好昨日士兵们有做了这个标记,不然这大雪一盖,恐怕要找上许久。
她随手捡了块石头,往河中心一抛,那层冰仍是很薄,一砸就碎了,露出一个冰窟窿来,冰面下的流水漴漴,并未冻上。
她深吸一口气,往河面轰然打了一掌,将附近的冰面打碎,没犹豫直接往下一跳。
噗通一声,溅起一阵水花。
落入水中的那一刻,织梦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冰冷刺骨的河水催得人落泪。
这世上万般皆苦,诸多业障,然世人都在拼了命,只为了活下去。
她便是其一。
可是总有那么极少数的人,像是没什么欲望,随遇而安,坦然淡泊,深谙生死有命之道。
说到底便是有几分心性凉薄,连命都不在意,不敬鬼神,不敬生死。
容怜便是其一。
她不知道为什么容怜明明丢了药却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毫无波澜。
什么都不肯说。
那明明是他救命的药啊!
就算是昨日阴差阳错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并非容怜自己扔了药,怨不得谁,只能说一句运气不好,像是自有定数,无缘这际遇,所以容怜便从容放手并不追寻,半句不曾提起。
可是,叫她如何心安理得?
若要叫她来说,那便是:
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