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安回到贺家的时候,远远就听闻一阵肆意童真的欢笑声,他隔着矮篱笆墙往院子里一看,织梦在院子里替孩子们扎了一个小小的秋千,贺兰站在后面推着贺州荡秋千,两个孩子玩得正欢。
织梦坐在屋檐下的一只小凳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只能瞧见手指在翻动,唇边挂着笑意,明亮又温柔。
很奇怪,逐安有些焦躁的心情瞬间被熨烫得妥帖下来,他感受着自己心情的微妙变化,忍不住也笑起来。
也许,早上经历的事也没那么糟,勉强算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体验好了。
“我回来了。”
孩子们被逐安的声音吸引,笑着从秋千旁跑过来,簇拥着逐安,兴高采烈地嚷嚷着:“逐安哥哥!”“我们都等你好久了,你看你看,这是姐姐给我们搭的千秋!”
小孩子总有高兴不完的乐趣。
织梦在逐安出声之前已经察觉到他的气息,她匆匆收了手里的东西往口袋里一藏,也跟着站起来,笑着看孩子们簇拥着他走进来。
“哥哥,你回来啦。”
其实心里有些好奇她藏了什么东西不能给他看,然而逐安只是笑着点点头。
“嗯,回来了。”
织梦揉揉孩子们的头,把他们哄去玩,也没直接问逐安此行的结果,绕着逐安转了两圈。
逐安只是安静站着大大方方的任她打量。
织梦忽然站定,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逐安的肩头,笑道:“辛苦哥哥了。”
逐安侧过脸一看,肩头衣物沾了些灰尘,大约是打斗时蹭上的,他走的匆忙没有发现。
衣服上有灰尘,腰侧佩挂的长情剑位置也有些微变化,一看就知道,逐安出手动过武。
想来并不顺利,织梦心里在意却没有开口问,只是伸手帮他拍去肩上的灰尘。
逐安伸出手揉了揉她柔软的长发,声音也软下来,露出一点点疲倦的味道,像是在撒娇,“想要拜访的人不在家呢。”
“咦?扑了空吗?”
逐安点点头,主动说起今天的遭遇,没有丝毫隐瞒,织梦坐在小凳上安静听着,偶尔询问两句。现在讲起来,还真有几分好笑的意味。
织梦听完忍不住掩唇笑起来,“没想到恶名昭昭的一群沙匪还有这样一面,要是传出去,肯定要惹人发笑,哪还会有人怕他们。”
“人们不是惧怕他们,是惧怕渡鸦。”
织梦听来也觉得渡鸦很令人在意,“那明天再去一次吗?也许渡鸦明天就回来了。”
逐安摇摇头,暂时不打算再去一次,“许是去的时间不巧,以后有空再过来拜访。”
比起猜测渡鸦的身份,将希望碰运气一样压在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人身上,直接去坞城查找会更实在一些,就把渡鸦当做
最后没有办法的选择好了,如果坞城也什么都查不到,再去碰运气也不迟。
两人说了会话,贺婶从屋子里钻出来,瞧见逐安回来了,笑着招呼道:“我就说听着声音是回来了,饿坏了吧?快进来吃饭,今天贺婶又做了新几道的菜!”
○
吃过晚饭,织梦像是有事情要忙,直接匆匆忙忙钻进了房间,很久都没出来。
难道是跟她今天藏起来的东西有关?
是什么呢?
他想得太入神,坐在桌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回过神来时,迎上了贺婶飘过来的眼神,眼里带着些不明意味的笑意,让逐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今天出门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回来后织梦没有同他说起过,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坏的事,可是若是发生了好事,那也不应该不说……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头绪,直到他沐浴过后回到房里。
那间房本是给贺州准备的,贺婶把贺州叫去与他们同睡,把房间收拾出来腾给他住,小孩子的房间里没什么太多的摆设,一眼就能看完。
桌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下还压着一张薄薄的纸。
逐安伸手移开盒子,拿起了那张纸,一眼就认出是织梦的字。
“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长情冷清如霜,未免孤独,赠予玉环剑穗,愿此相得益彰。”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只用碧绿色丝绳编织而成的剑穗,以复翼盘结为首,悬挂一只碧色如水的玉环,缀以齐整流苏,在烛火下泛着温润莹光。
很漂亮的一只剑穗。
今天所有的事便都有了解释。
逐安拿起来捧在手掌上翻来覆去的看,越看越觉得喜欢。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这枚剑穗挂在了长情剑柄上,十分契合,却是相得益彰。
大约,长情剑名所蕴含的情感,他体会到了。
○
织梦好像还没有认真送过哥哥什么礼物。
这份礼物却不是今天才开始准备,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想好送什么才好。
刚到贺家借住的时候看到贺婶在找东西,她跑去帮忙从柜子上取下一个针线箩,夹带着掉下来一个小玩意,织梦弯腰捡起来,拿在手里看,是用丝绳编织起来的一个绳结,贺婶凑过来一看,纳闷道:“这东西什么时候塞那去了?”
“贺婶这是什么?”
“这东西啊叫长结,也就是护身符,代表着相依相随,永无终止。给你贺叔做的,图个吉利,也真是的,这糟老头子又乱丢!”
“贺婶……能不能教教我?”
她打小习武,可以熟练地操控各种武器,甚至是飞花落叶,丝竹管弦,再温柔缠绵的东西到了她手里只能做武器使用。花奈师傅从来没有教过她别的
东西,她好像除了武功外什么都不会,连想亲手做个儿女情长的小玩意她都没办法做到。
看到这个护身符,她想给哥哥也做一个。
不会可以学。
贺婶自然乐意,手把手教了她一遍,逐梦总觉得做出来的绳结皱巴巴的,拿不出手,不敢让哥哥发现,只能暗自通宵达旦地练习,好在终于有了进展。
等逐安出了门,她就开始动手,一绳一线格外专注,又仔细地加上了一枚玉环。
那枚玉环是她唯一从幻花宫里带出来的东西,严格来说都不是什么礼物,不过是很小的时候,花奈为了让哭起来闹得慌的她安静下来,随手丢给她的,虽然成色上好质地温和,却只是在幻花宫里随手可得的小碎玉,很普通很常见,她却一直视若珍宝,随身珍藏到了现在。
她想把她珍贵的宝物送给哥哥,带着她的祝福和亲手编的护身符一起,保佑哥哥平安长久。
做好的时候还有些忐忑,虽然贺婶已经夸她做得很好了,她仍是不敢当面送给逐安,只能趁逐安去沐浴偷偷放进了他房里。
然后躲进房间里独自忐忑哥哥会不会喜欢。
忽然,她的房门被轻轻敲响,是哥哥习惯的敲门方式,她感觉心也跟着被敲响。
心跳得厉害。
起身的时候差点撞翻了凳子,她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这才打开了门。
逐安站在门外,视线游移着看向了一旁,自然地露出腰侧佩戴的长情剑,却掩饰不住脸上的红晕,他掩唇咳嗽一声,尽量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压了压自己上扬的唇角。
“咳……那个,阿梦,我的剑穗好看吗?”
○
他们在贺家多待了一天,然后才同贺家四口认真道了别,准备继续踏上旅途。
贺婶给织梦塞了不少吃的,虽然真心把他们俩当孩子一样疼爱心中也觉十分不舍却仍同贺叔笑着祝福他们诸事顺利,贺兰贺州情绪无法同大人一样克制,抓着他们的衣袖哭得厉害,直到织梦反复保证之后再来看他们,两个孩子这才擦擦眼泪停下哭泣。
眼泪汪汪的贺兰抓着织梦,声音里带着浓浓不舍,“定下约定了哦!姐姐说过不食言的!”
织梦伸手擦了擦贺兰眼角的眼泪,点点头笑道:“好,绝不食言。”
再不舍,也总有分离的时候。
贺家兄妹站在村口,依依不舍地看着两个人如来时一样并着肩离开,逐安自然地接过了织梦手里的贺婶塞的吃食,织梦背着她的草笠,一起往远处走去,身影越来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天边。
虽然总有分离,他们两个人却似乎跟分离这个词很遥远。
问清了方向,将军冢的位置已经快接近坞城附近,路程偏远,他们
得花费一些时间穿过沙漠,再走上一天才能到达。
午间天热的时候,织梦就戴上她的草笠遮蔽毒辣的太阳,偶尔停下来找块石头背阴处休息片刻,又很快踏上旅途,不过幸运的是,白天沙漠里没有再刮起风沙,前行顺利了不少。
不知不觉已至傍晚,残阳如血,大漠沉浮如海,他们像是沙海里两只微不足道的小舟,下一秒就会被淹没。
踏着金色的残阳,身影被拉得很长,斜斜印在沙丘上,起了风织梦低下头捂住脑袋上的草笠以免被风吹走,黑发从白皙的指尖溜出来,漂亮得不像话。
她低头的时候,逐安远远瞧见几里开外,有一匹骏马匆匆飞驰而过,马背上坐着一名蓑衣客,似是路过的旅人。
难得还能在沙漠里遇到路人,逐安不免多看了两眼,本以为会觉得那是一种偶然相遇的欣喜感,然而这两眼看来却只觉得夕阳下的那道黑影像是一只黑色的乌鸦悲鸣着划过视线,带着难以言说的惨烈。
也许,那人也同样看到了他。
只是谁都没停下赶路的脚步,像是两条偶然相遇又分道扬镳的轨迹线,他们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奔赴,前程未卜,生死不明。
很多年之后,逐安总在回想,若是当时他朝着蓑衣客走过去,让两条轨迹线交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件让他后悔一辈子的事。
当然,这都是后话,哪有如果。
世间诸事,不得如果,有词云: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