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安合上那本泛黄发皱却一个书角都没翘起的书册,叹了口气,原来这座地宫里还发生过这样悲伤到令人叹息的故事。
若是没有用纸笔写下来,这些往事就会随岁月而逝,再也无人提起。
他心中满怀着敬畏把那本属于朔月的书又放回了原处,仔细替那座石棺清理干净灰尘,又认真地祭拜了一番。
想必朔月想传达给她师傅的心情已经很好的传达到了吧!
不过,更让他惊讶地倒是朔月笔下反反复复出现的忘忧,没有想到忘忧师父居然还有这样的往事。他之前猜测过忘忧师傅隐世不出的原因,但没想到只是因为一个叫朔月的人罢了。忘忧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还在忘忧山上的时候,经常会有人为了感谢忘忧的救命之恩做些歌颂医德的牌匾送上山来,但忘忧从来都是婉言谢绝,实在推脱不掉收了的也只是随意堆在别的房间里。因为他的房间里从始至终都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朴素牌匾,那上面也没有写什么多余的其他字,只写着:忘月药坊。
他以前经常能看到忘忧抬着头出神地看着那块牌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一看就能看一整天。
这些细微的动作如今都有了原因,然而就像忘忧从来没有开口对他说过他父母的故事,他也从来不会去追问忘忧的往事,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小心翼翼珍藏着的秘密。
他叹了口气。
逐安站起身走回方才那具骷髅坐立的地方,那里本来有一块与四周地面明显不同的地砖,之间的缝隙十分明显。之前有具白骨坐在上面直接遮住了它,称得上是一个大胆又巧妙的伪装,毕竟一般没人会想去主动搬动一具白骨,不仅麻烦还不敬亡者。
只是没想到那具白骨自己动了,反倒给逐安省了不少麻烦。
逐安蹲下身用剑尖撬开石板,听着从下方传来的嘈杂声音,有微亮的光从那个黑洞下方跑出来,他松了口气,找到了!
他没多想往下一跳,这地洞的距离比他想象的深很多,也不知道落地会不会撞到什么。
于是,抱着这样谨慎的心情,他在众目睽睽之中掉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原本急促的落势也被缓冲掉,本来人声鼎沸乱成一锅粥的石室突然鸦雀无声。
逐安同一群在盘腿打坐运气疗伤的武林世家的宗主门生们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
逐安心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奇怪的姿势?集体修炼?这石室难道是什么福地洞天么?
顶着他们诡异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低头看了一眼他坐着的东西,他掉在了……一朵巨大的灵芝上。
至于那些人看他是因为,原本已经近在眼前,让他们热血沸腾欢呼雀跃的宝藏那棵巨大无比夺目耀眼的黄金树被逐安一脚踩没了!
踩没了!
尚且坐在地上运功的人里,有人保持着吐纳的姿势差点哭了,崩溃地问:“……那……那棵黄金树?不,不见了?”
“怎么可能……”
“被他……踩没了!”
“……”
“逐安!”
逐安侧过头望去,看到一脸焦急的织梦朝他跑来。
他本就被这些人如狼似虎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赶紧迅速跳下了那朵巨大的灵芝。
刚站稳就被织梦扑了个满怀,他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哥哥!你去哪了?”
“我……”他的经历当真是一言难尽,他安慰着伸手摸了摸织梦的头发。
织梦重新见到逐安十分高兴,但她没有只顾着自己高兴,赶紧拉着逐安往一旁走,“
哥哥快来,快来看看慕飞白!他受伤了!”
逐安也没多说跟着她就过去了,织梦长话短说把慕飞白怎么受的伤以及世家诸位为何在运气疗伤迅速挑重点讲了一遍。
逐安走近时只看到疏花颓然坐在地上抱着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慕飞白,她眼眶泛红,却固执地看着慕飞白的脸没有掉泪。
等看到逐安走近时,她艰涩地开口:“救救他。”
逐安也不再多言,赶紧去探慕飞白的脉象,仔细察检查过伤口,有条不紊地把随身带着的药粉敷上,撕了布条为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又从腰侧取下从不离身的小布包,拿了一套银针出来,又稳又快地在慕飞白身上扎了几针。
疏花见他收了针,脸上终于多了点别的表情:“怎样?”
逐安摇摇头,严肃地回道:“伤口太深,已经透体而过,急需用药,尚有危险。”
他从来不会夸张病情,也不会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诊断结果是什么,他说的时候用词都格外严谨。
疏花身子一颤愣了愣,织梦赶紧伸手抚上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逐安也安慰道:“性命攸关,越拖只会越糟。如今之计,我们得赶紧出去。疏花,打起精神来,飞白还等着。”
疏花定定心神,点点头说了个嗯。
逐安也知道,她应下了就是会做到的承诺,也没再多说什么。
突然想到一些事,逐安站起身来,不动声色退了两步同站在一旁的容怜并肩而立,周围的人都没察觉他的动作。
他有些问题想弄清楚,然而,自己都没有弄明白的事,不可草率对众人语。
“容公子,冒昧问你一个问题。”
容怜眨眨眼,看了过来,低声回道:“你说。”
“请问容寻是你何人?”
容怜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好奇回道:“你认识家父?”
“不认识,原来是令尊,失礼了。”
逐安其实有些在意容怜,不管出现的时间还是地点都很巧合,而且他的家族世世代代在追寻幻花宝藏,但至少之前他根本找不到容怜的动机,就连现在也是一样,他还是找不到容怜的动机,如果他同他父亲一样在寻找宝藏,那他应该对钱财珍宝很感兴趣,可是恰恰相反,容怜对这些东西看都不看,并不是很在意,他的行为甚至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如此想来,似乎容寻被朔月杀死的时候还没有对容怜提过这件事,他反倒因为某些原因希望自己的父亲死,甚至帮朔月带了路。这样来看,对幻化宝藏容怜并不知情,真的跟他没有关系么?
“无妨,只是你怎知家父姓名?”
“从一位叫朔月姑娘留下的手书里看到的。”
“朔月?你是说朔月吗?”容怜神色一震,周身那份懒散倒是消散了不少,似乎想起了故人,他的神情肃穆了一些,坦言道:“朔月于我有过一面之缘,是她杀了我父亲,可惜她这人死脑筋,中了毒还不肯解,死了,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说完,他又恢复成那样漫不经心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看着逐安说:“怀疑我?”
他的神色毫无破绽,逐安也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虽然也称不上是多怀疑,终归确认一下才放心,但是逐安不会骗人。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回道:“不瞒你说,有一些。”
容怜点了点头并不怎么在意,“嗯,是值得怀疑。”
闻言,逐安也笑起来,“是在下失礼了,莫怪。”
容怜摇摇头,表示并没有放在心上。
逐安又走回织梦身边,问他们是怎么到这里
来的,织梦把他们之前的经历大概跟逐安说了一遍,包括他们遇到的古怪石门,还有疏花他们遇到的极乐蛇蛊,他们又是如何到的这里,看到了那棵被他踩没了的黄金树。
“那里有棵黄金做的树?”
“是啊,很高,树干叶子都是金黄色的,还有堆着各种珍宝,看着还蛮漂亮的!”织梦转头指了指,“喏,就在刚刚你跳下来那个位置。”
逐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有那朵巨大的灵芝,已经结束运气疗伤的各家门生们还崩溃地围在它左右。
逐安同织梦一起走过去察看,众人的视线又纷纷转移到两人身上,那股浓重的怨念如影随形,逐安心里不禁捏了把汗。
“哥哥,你把他们的发财梦踩没了。”织梦眨眨眼凑近了一点低声揶揄道。
逐安同样低声无奈地回道:“那还真是罪过大了。”
他极力忽视众人越发幽怨的眼神,绕着灵芝看了一圈,这株灵芝十分硕大,他方才落在上面都被稳稳当当地托住,触感还十分柔软蓬松,颜色为黄褐色,灵芝上的纹理层次分明又均匀,若是它体型不那么怪异,倒是一株品貌非常的极品灵芝,它根茎边还生了一圈小一些的灵芝群,看着有些怪异的郁郁葱葱。
织梦被众人诡异的目光盯得实在有些难受,扭过头试探着对他们说:“要不你们弄点灵芝去卖?”
还没等众人答话,逐安就否掉了这个提议。
“这灵芝有异,最好不要轻易触碰。”
有一个门生眼神幽怨却不敢太过明显,弱弱地问:“为何?”
“若是推测没有错,这是朝月国皇室墓穴里经常会种植的蜃楼灵芝。”
“什么是蜃楼灵芝?”
“有这种灵芝吗?没听说过啊!”
“蜃楼,顾名思义就是蜃气变幻而成的楼阁,你可以理解成这株灵芝是活的,当它被种下的那天,它会不停释放出一种特殊的气体。当这些气体凝聚在一起,就会变化成一团虚景,一般而言都是极尽奢华之景,引诱人们靠近,等人沉溺其中陷入幻境,就会被它一点一点吞掉,成为它的养分,昆虫蛇鼠也是一样。如同沙漠里会出现关于绿洲的海市蜃楼一样,这种灵芝也是同理,所以书中都将这种灵芝称为蜃楼灵芝,有毒性不可食用,唯一作用就是用于镇守陵墓。看它这体型,若非是本身极大,就是已经吞噬了不少养分。这种灵芝在帝王冢贵族墓中很是常见,诸位都算是第一次下墓,没有印象也是正常。”
方才那个门生又一脸幽怨地说:“所以……是假的啊?”
他的话音刚落,其他人也哀嚎起来。
“什么嘛!居然是假的,被耍了!这地宫里的东西都不能信啊!”
“我不信,我的遍地黄金就这么被一脚踩没了啊!你怎么赔我?”
“幻花宝藏是假的吧!这次,我再也不会相信了!”虽然这句话他们说了好几次了。
顶着众人失望幽怨的议论纷纷,逐安却再次摇摇头,“非也。”
他的话一出,众人却陷入了鸦雀无声。
一直在旁静听的方旭终于开口:“逐安公子,你这是何意?”
“所谓蜃楼之景在传说故事里是由蜃兽吞吐之气所成之景,但现实中蜃楼之景需要依托实物方能成形,所以……”逐安没在说下去,众人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所以……所以那棵黄金树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