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被母亲带走后一直被关在圣女殿学习圣女应该有的礼仪规矩,琉璃不敢怠慢,勤勤恳恳,表现异常温顺,由此肯求了母亲很久,这才被允许出圣女殿来看一次流光。
只是她急匆匆地赶来,第一眼竟然看到流光被女官欺负的画面。
平日里性子温和的她少见的怒不可遏,甚至第一次动用了储位圣女的身份去施威惩治女官。虽然她也知道,王都的规矩就是如此,然而,她还是舍不得年幼的流光受到这般委屈。
琉璃那天同流光待了很久,又亲自挑了一个年长的女官来照顾流光,这才不舍地回了圣女殿。
此后三年里,流光同阿姐琉璃依旧还是聚少离多,琉璃日夜深居圣女殿,很少有机会能外出,偶尔出来也都是来看望流光。
这也是流光最为期待的事,阿姐每次来探望他的时候,他都能高兴好几天。
虽然知道阿姐不会每天都来,但是他还是每天都会到院子里等一会。
阿姐给他挑选的女官脾气温和,有些像阿姐的性子,照顾流光倒是妥帖,对他没有半分不耐。流光经常私下询问女官姑姑阿姐的近况,女官姑姑就会拜托经常能在宫中走动的其他女官帮他四处打听,流光才能探寻到一点阿姐的消息。
这么久他却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一面,也许心里对于母亲的怨怼随着时光流逝却仍旧没有减淡半分。
很快就到了琉璃被晋封为圣女的日子,流光被女官姑姑早早地拉起来,梳洗打扮,换上了肃穆的宫服,同全王族的人一起到南风大殿观礼,那里还有不少王都妲贡城的百姓。
流光第一次到南风大殿里来,这个跟他同名的王都里最大最尊贵的圣殿,那巨大的石门上刻着神兽朱雀的图腾。听说他的封号南风也是阿姐同母亲求来的,也许是因为阿姐已经被选中为下一任圣女,母亲什么意见都没说直接允了,根据王都的习俗,他也被叫做南风流光。
他站在祭坛侧边,眯着眼睛仔细数了数那铺着红毯通往祭坛的台阶,竟有整整一百零八级,对于他就好像一段永远不会踏上的路。
等会阿姐就会从那里走到祭坛上去,正式成为南国新一任的圣女。
庄严而神圣的礼乐响起,所有观礼的人不约而同噤了声,神情肃穆起来,双手交叠握于胸前,作祈福之势。
流光远远看着阿姐在礼官的簇拥下,缓缓从王宫里走出来,还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母亲。
她依旧是那样明艳的面容,如同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她一个人站在王宫门口看着,神色十几年如一日的冷漠又麻木,无悲无喜,眼神冰冷而空洞。
她的女儿就要成为新一任的一国圣女,接受万民朝拜,无上的荣
耀,她不觉得欢喜;她就要被无数国民遗忘,等待的只有死亡了,她也不觉得悲伤。
琉璃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琉璃慢慢走到了众人眼前。
她戴着繁琐华丽的礼冠,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像是两颗无比罕见的蓝宝石,面颊上绘着南国的朱雀图腾,一身金红色的朱子深衣吉服,腰佩悬环,裙裾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百鸟之羽,说是用百种鸟羽编织而成的吉服也不为过,神圣又庄严,叫人不敢亵渎。
浩浩荡荡跟在她身后手提鲜花香灯的礼官们把琉璃送到祭坛台阶下后就恭谨地弯着腰退下了。
登上祭坛的路,只能由圣女自己走完。
琉璃双手交叠作祈福之礼,一步一步踩着红毯踏着台阶,一个人慢慢走完了一八零八阶祭坛的石阶。
有负责晋封典礼的年长礼官,恭谨地对着琉璃行了礼,转身焚香祭酒,高声唱喝道:“跪!”
那声音像是古老的钟,响彻南风大殿。
琉璃背脊笔直,在万众瞩目里,跪在了祭坛前的蒲团上。
礼官从祭坛案桌上双手捧了一个玉盒对着琉璃,咿咿呀呀唱喝祈福祝词。
流光听女官姑姑讲过,那盒子里装的是一把金色短刀,宛如新月的刀身通体由黄金打造,刀鞘镶嵌着珠宝玉石,乃是南国祖祖辈辈相传的祈福之刀,由南国开国之祖传下,是南国重要祭祀祈福中必须用到的祭礼,寓意尚武,力量如金石,应为世间至上。
等礼官念完祝词,那把刀就会交接传承到圣女手中,这一来才算完成圣女晋封仪式。
琉璃抬起双手,按照习俗高声念着许诺之词,声音温柔又悲悯,如同梵音,许诺着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王族,奉献给国家。
那盒子虔诚而郑重地交托在了琉璃手中。
流光站在人群里,拼命踮着脚尖抬起头看着祭坛上的琉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到有一滴泪从阿姐眼角一闪而过。
阿姐哭了?
他想再够着脑袋看清楚一点,过于活泼的姿势在肃穆的人群里尤为突兀,被身旁的女官姑姑一把按了下去。
女官姑姑低声在他耳边叮嘱说:“南风殿下不可以越矩!琉璃殿下虽是殿下的亲姐,可现在已经被晋封为圣女了,地位尊贵着呢!殿下还是规规矩矩的,可别给她惹麻烦!”
虽然知道是好意的叮嘱,流光却很想反问一句,那她就不是他的阿姐了吗?
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压抑在心里,晋封典礼还没结束,他却再看不下去,一个人偷偷溜回了寝殿。
圣女晋封大典后,琉璃越发忙碌,本来他们还能偶尔见上一面,最近流光根本就见不到
琉璃。听女官姑姑说是因为今年的拓拔盛会已经开始在筹办当中了,作为一国圣女怎么可能缺席?
这样的消息让流光很着急,那岂不是阿姐要跟今年选拔出来的王成婚了!要是那人不好,阿姐不喜欢怎么办?
他比琉璃还忐忑,因为圣女不能随意出宫,所以等拓拔盛会开始的时候,流光从早到晚在两个选拔会场来回的跑,用布巾把头跟脸一蒙,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肆无忌惮地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往赛场上看。
参赛的人成百上千,他左看一个觉得不好,右看一个不够强,简直把他愁坏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没错,既然规矩就是这样,他不过是个孩子,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那么他只希望阿姐找一个很厉害很强的王君,这样的话,他们从第一年开始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用分离了。
这样阿姐就不会……变成母亲那样的人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忐忑,最后还是有参赛者从拓拔盛会里脱颖而出,从东玄大殿里杀出来了一对兄弟,除了发色上有不同外,两个人眉眼相似,同样的丰神俊朗,气宇轩昂。
流光偷偷溜去看了好几次,觉得这两人比西晚大殿的两个晋级者模样好看太多了,他特别希望今年的王能从这对兄弟里诞生。
他们在赛场上执剑而战,横扫千军,像是天生为了战斗而生。
这次,他的期待成真了。
经过了决赛一轮洗礼,竟然只剩下了兄弟两人作最后的决战。
虽然已经大大符合了他的期望,然而比赛必须得分出结果,毕竟,他希望王君是最强的那个人,这可是关系着阿姐幸福的大事啊!
在流光看来,这样的比赛就像是一场赌博,赌赢了一步登天,人生问顶;赌输了,就是满盘皆败,甚至丢掉性命。
那两个曾经并肩作战亲密无间的兄弟,现在却拿起剑指向了对方,做一场最后的赌博。
两个人执剑站在南风大殿镜湖中央的比武台上,一个黑发如墨,一个褐发如茶,一样俊美年轻的脸庞,一样的朝气蓬勃充满力量,都渴望着离成功更近一步。
流光使劲去瞧琉璃的表情,想看一看阿姐是不是同样在意这场比赛最后的结果,然而隔得太远,他只能看到那华丽的礼冠的金色流苏。
琉璃作为圣女主持了祈福礼后一直在祭坛上观礼,只能保持着那样端庄的姿势看着比赛,她没办法做出选择,也抗拒不了千百年来的传统,她既尊贵无比又卑微如尘。
像母亲大人说的一样,这就是她的命运。
她是帝国的所有物,是帝国对胜者的奖赏,最无情的奖赏。
没人在乎她的意见。
她无从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