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万昭和只觉得心中的怒气又瞬间迸发出来,本来准备这一次好好跟逐安沟通,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气,说不定可以借此机会缓和缓和关系,然而逐安短短一句话就点燃了她的怒气,叫她的理智有些土崩瓦解。
她都主动给他台阶下了,这人是有多愚钝,竟然给的机会都不要,敢这样来反问她!
简直是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亏她方才还觉得他品貌出众,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原来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憨货!
她再抑制不住自己脾气,下意识的就要动手打人。
“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小姐要打得你……啊!”
情绪太过激动愤怒,叫万昭和一下子忘记了受伤的脚,放出的狠话还没说完全,身子已经跟着扑过去了,瞬间脚踝一痛,整个人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这是她今天摔得第三跤。
糟糕透了。
○
逐安站着没有伸手去扶,轻轻皱起眉头。
他不是很理解,一言不合就只想着动手打人,是种什么样的习惯?
信奉拳头?还是信奉武力?
他承认,在很多时候,武力确实能很快解决问题,然而,却又做不到解决问题的根本。
就像南国尚武,人人可以靠拳头说话,力量就是一切,然而世世代代流传着的圣女的悲剧不正是拳头也解决不了的事吗?
靠拳头可以赢得比赛,赢不下一段永远。
武力镇压自然很快,在强大的武力面前,人人都会畏惧屈服,然而,却永远会有不同的声音跑出来,一点点推翻武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武力能压制一时,难道能压制一辈子?
她的拳头或许可以打趴别人无数次,肯定就会有那么一次,她被别人一拳打趴下。
万昭和平日里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该动手的,不该动手的,通通都是直接动手,从来没有思考过后果。
碰上他们这样会武功的还好,可以过上两招,那要是不会的人呢?要是他跟织梦都不会武功,就只是两个寻常百姓,那是不是在将军冢的时候,就要因为万昭和不高兴出的一鞭子,断掉一双手。
谈何冒犯,半分尊重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他又何需尊重?
○
万昭和跌坐在地,诧异的瞪着眼睛,气得话都说不利索,胸膛剧烈起伏着,难以相信逐安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喘了口气后,当即指着逐安破口大骂。
“逐!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本小姐!本小姐还以为你跟那个臭丫头不同,算有几分眼力劲,还知道来寻本小姐,现在才知道,不过一丘之貉罢了!”
“榆木疙瘩脑袋!不解风情的憨货!本小姐都摔倒了,你竟然还敢站在一旁看!”
“怪本小姐瞎了眼,竟然觉得你还有救,你这大胆无礼的刁民!”
“……”
怒气冲冲的叫骂声在幽静的山林间格外刺耳,搅乱了一汪夜色的宁静,黑暗里有几只鸟儿受惊扑腾了几下翅膀。
骂着骂着像是觉得不解气,万昭和竟还伸手从地上摸起了一截枯枝直接恶狠狠砸了过去。
逐安随意退了一步,避开了她扔来的树枝,刚好砸在了脚边。
有几分幼稚,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又有几分恶毒,总是这样不管不顾就是要撒泼。
“别闹了。”
万昭和怒极反笑,气得脑袋都有些发晕,不假思索地回击。
“闹?你觉得本小姐是在跟你开玩笑吗?哈?你这该死的刁民,活该跟那刁女一起,当一辈子贱民!”
她说完自己就后悔了,气昏了头有些口不择言了……
○
贱民?
逐安挑挑眉,这万昭和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他不想多言也不得不警告两句了。
“贱民?”
逐安顿了顿又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你以为你的父亲在为了谁浴血奋战?为了你?他便是为了你口中千千万万的贱民!”
万邦永远是万昭和的要害,她有察觉到自己失言,但听到父帅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就认为是逐安再拿万邦压她。
她是敬重万邦,可是不代表谁都能拿万邦来压她!
“你不要太过分了!”
万昭和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眼睛里喷着火,跌坐在地上气焰也没矮半分,若不是她扭伤了脚,她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逐安并不在意她的怒气,仍是那样的语气。
“万小姐,是,你是将军之女,被奉为掌上明珠也理所应当,我跟织梦都只是普通百姓,自然是比不上你的身份尊贵,可是,你说这些话,是在折辱你自己。”
“说出的话,做过的事,可曾有过为此负责?是别人的过错还是自己的过失,可曾有过自省?”
“做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做错事还认识不到自己错了。”
“我辈之人虽身份普通,然而做事自问是问心无愧,不曾为难过他人半分。”
“那么敢问万小姐,可曾有为别人好好考虑过一次?”
先不论素未谋面就凭着性子胡乱出手伤人,或者碰到织梦,忿忿不平便处处针对于她,就单单是身为将帅之女,在民间却落得个刁蛮任性的糟糕名声,人人惶恐惧怕,怨声载道,甚至还影响到了万邦的声誉,这都意识不到自己问题的话,那只能是已经从内在,朽掉了。
在贺家的小院里,百姓们提起万邦,除了他的作为外,被提到最多的竟是,宠爱独女!已然有不少人将战事迟迟不歇的原因指向了宠女一事,认为是宠女误事。
然而,入了军营之后,或多或少接触着万邦,几个月以来,凭心而论,逐安觉得万邦虽然称不上是当世名将,然而一颗为民之心却绝不可轻易否认,每日矜矜业业,片刻不敢懈怠,连他们这样“路过”的散人都大胆任用,时刻想着为军中招纳贤才,有过却也有功。
因为此事,被冠上“无为”“宠女误事”的批语,已经是个不轻的罪名。
对万昭和,百姓人人惊恐畏惧,却只是十分的怕,不带一分的敬,战事最重民心所向,这样的影响对于民心聚集,何尝不是一种反作用。
膝下仅此一女,宠爱备至无可厚非,然而,为这份宠爱买单的代价未免太过自私沉重。
万昭和根本称不上为万邦好好考虑过。
他的声音不重,连一丝怒气都听不出来,却像是每一句每一字都重重敲打在她心上。
“我怎么没……”
万昭和张口就想反驳,却觉得喉咙被噎住,她坐在地上仰着脸望向逐安,心绪翻滚,竟然想不出来该说什么……
竟然……是她的错?
开什么玩笑?
怎么可能是她的错?
○
逐安从始至终态度都没有转变过,温和又礼貌,连方才几句字字戳心的质问,语气都带着旁观者的疏离。
对,只有疏离。
他看着万昭和,看着那张总是带着倨傲自负神色的脸上,涌现出来的恼怒还有……惊慌不安,忽然觉得,他说的有些太过不近人情。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局外人,可以做到完全将自己的思维从事情里抽离出来去看待,以旁观者的角度,然而,深陷在其中的当局者,真的做得到吗?
不过就是有几分愠怒,觉得应当警告一下万昭和。
不该。
逐安幽幽叹了口气。
分明天光全无,四下全黑,只有他手中一盏纸灯笼还幽幽亮着光,照得他的一双眸子像是黑玉,看得万昭和心惊肉跳。
他的声音很淡,带着些少年人鲜有的沉稳漠然,甚至叫万昭和有种诡异的错觉,耳边似乎响起了几声青灯古佛前的木鱼声错错,悠远而空灵。
“凡事有度,故过犹不及,有余犹不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