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五十三年,洛阳城郊。
帝都洛阳城郊一间华丽的庄子里正在举办流觞宴。
所谓曲水流觞宴,乃是帝都流行在达官显贵世家门阀的公子少爷们之间,最为盛行的一种诗文集会,也就是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取杯把酒喝下并即兴赋诗,作不出诗的,则罚酒三觥。
能举办流觞宴的庄子少不了风花雪月做景,又有溪水潺潺穿行其中,三五结伴的好友,咏诗论文,饮酒赏景,风雅皆风流。
能被邀请参加这样的宴会,自然是倍有牌面的事。
园子里聚了三十多位衣着翩翩的少年郎,随意三三两两结伴,临溪而坐,谈笑风生中,自是几分年少风流意气,扑面而来,不负韶华好春光。
藏身在附近林子花树后的乐师抚琴弄弦,泠泠三两声成调,袅袅兮春风拂面,流溪漴漴作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此情此景,如踏幽境,求得便是这分若隐若现的风雅情调。
不同于周围人都搭伴同坐,欢笑交谈,一棵青杏子树下独坐了一位玄色衣衫的青年,五官俊逸,眉眼含情,端得是一派青涩温润的少年风采。
这是一个中间些的位置,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他微微蹙着眉,忐忑地盯着面前的潺潺溪水,鼻间总萦绕着几分身后的青杏酸甜的香气,不过眼下并未分得他多少注意。
他在暗暗期待着。
要是那只羽觞杯停在他面前就好了。
一次也好啊。
大约运气不怎么好,每一次,那只精心雕琢成鸟雀双翼的羽觞杯顺流而下,都只是在他面前打个转,很快就会溜走。
这一次,又停在了他前面一些的位置处。
他暗暗叹了口气,看着羽觞杯被一个青年伸手取走。
不可避免,有几分失落。
青年在同伴推搡下执酒盏起身,笑着敬了一圈,朗声作诗一首。
说了什么,他没什么兴趣细听,手指间摩挲着一颗被雨打落的青杏,暗自懊恼着。
“四弟……嗯?阿丰?”
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唤他,他回过神来赶紧收敛情绪匆匆站了起来,对着最上座的位置行礼。
“大哥。”
○
流觞宴的上游一般情况都是宴会上最为尊贵的席位,今天也不例外。
那儿端坐着一位高挑男子,衣着华丽,腰间佩玉,气度不凡。
坐姿格外优雅得体,挑不出一丝毛病,说是世家子弟楷模也未尝不可,却隐约透露着一股恰到好处的倨傲。
跟他身旁的“门庭冷落”不同,很明显能看到华衣男子身旁围了一大群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意无意同男子搭着话,就连众人被流觞选中,起身作诗的时候,也会先敬向他。
每个人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不至于令宴会太过拘束。
当然,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华衣男子便是举办这场流觞宴的主人,也是当今嘉庆帝最宠爱的皇子,储君魏泽。
在帝都,也只有太子魏泽有如此大的号召力,才能随随便便一场宴会,就把整个帝都最有权有势的世家门阀子弟们聚到一起。
谁也不会拂了太子魏泽的面子,也不敢。
而今天,他也是受魏泽的邀请才能参加这场宴会。
至于,一场宴会,他一亲王为什么要说才能参加,也不过是因为他,不得宠。
他虽然顶着皇子的身份,在旁人眼里却是不入流的那类人。
帝都世家门阀的达官显贵们自是最会察言观色——嘉庆帝对膝下的几位皇子,各有不同的宠爱,然,说起最宠爱的,莫过于魏泽,最不受宠的,除了魏丰没其他人选了,单是这一点,就决定了这群人的交际圈子。
自然而然,没什么世家子弟愿意主动搭理魏丰,见面虽然客客气气的,尊他一声四殿下,背地里指不定嫌弃成什么样。
再说,像这样的宴会,设宴之人一般请的都是自己认识的那一圈友人,或者是帝都里有名有望的贵人,魏丰自然不在这个考虑范围里。
虽然有些过于市侩,不过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毕竟,这些子弟都是权贵之后,朝堂上的风吹草动自然得小心对付着,既然嘉庆帝的态度已经明了,他们也得当个明眼人。
指不定以后就要成为君臣,现在不打好关系,还要待何时?
除了大皇子魏泽外,还有其他五六个皇子,各自混得风生水起,甩开魏丰好几条街。
说到底,也是魏丰的出身有些尴尬。
太子魏泽,生母为当朝皇后,背后便是母族徐氏庞大的家族势力,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再加上魏泽德行口碑都被称作是世家子弟的楷模,自然是储君的第一人选,成为储君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而四皇子魏丰,很多先天条件已经没什么可比性了。
魏丰的母妃,阮氏,家族在名门望族里只能算个垫底,阮氏是家中庶女,模样生的倒是美丽,沾了容貌的光,被嘉庆帝看中,这才入了宫,也是受宠过一段日子的,不过宫中嫔妃众多,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日子久了,也就腻味了,再加上总爱哭哭啼啼性子不讨喜,很快就失了宠。
嘉庆帝大约自己也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位妃子了,十几年了,就是肚子争气生了位皇子,也还是个不上不下的嫔妃。
母妃不受宠,母族又没什么势力,也就让这个孩子,根本没有倚仗的地方。
再加上魏丰本身也不讨嘉庆帝喜欢,资质平庸,性子拘谨,还有几分唯唯诺诺,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跟看普通臣子没什么两样。
魏泽成年分封的王府可是占了一处好地方,离皇宫又近,地方又大,说起来,其实每个皇子分封的府邸都挺不错,只有魏丰的府邸,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偏偏他母妃还是个胆小的,儿子受了气,也不敢吱声,只是日日耳提面命地叮嘱魏丰,谨言慎行,少惹事,凡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样洗脑式的教诲下,魏丰性子越来越温吞,很少有个什么出彩的时候,越发叫嘉庆帝看不上眼。
总之就是,同样生在帝王家,命却是天差地别的两种命。
在嘉庆帝的喜恶没那么明显的时候,他在世家子弟宴会的座上宾里还能占一席之地,眼下,立储过后,他的境遇越发难堪起来,甚至都没什么聊得来的朋友,想来已经快三年没有被邀请过参加同龄人之间的宴会了。
三日前接到太子的邀约,他还有几分怀疑是不是小厮把信函送错了地方。
旁人的态度他不是不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只能同他母妃天天念叨的那样,忍一忍就过去了。
也就太子魏泽仁德宽厚,待他没什么龃龉,时时照拂他一二。
然而,因为种种原因,他天生就比魏泽矮了一头,哪怕是同胞血脉,对他也友善,然而,他面对魏泽的时候,仍旧谨慎,甚至更为小心翼翼。
他再清楚不过,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在御帐之中响起,像是带起几分回声,盘桓着问到了魏丰心坎间。
怎么死的?
景帝魏丰方才还是勃然大怒之态,现在又恢复成一副正常的表情,最是帝王,喜怒无常。
听了他的话后眼神微动,变得越发幽深起来,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潭,摸不透情绪。
又或许是,他自己也不确定,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
一提似乎还想起了不少旧事,沉默了一会,魏丰看着逐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哼,你倒是直接。”
○